幸臣(161)
许莼握了谢翊手,怕他想起太后心中不快,又转移话题道:“我今日与李大人说起八风不动,他十分感慨,说皇上竟未换匾,果然是雄主。”又将李梅崖今日之话细细转述,说道:“我看九哥当日赦他,定然也是爱才,敬他品格,一直让他这样的人才看城门也太浪费了,若是那背后之人一直不动,难道皇上要白白浪费一个能干之人等他吗?不值得。”
谢翊笑了声:“本放着他也不仅是钓钓鱼,也是要压一压他锋芒,他既心念旧主,误了国事。那就安心为他旧主守节去。这才多久,他们这些人不吃点教训,以后还能做出旁的悖逆之事来,你不必心软。守城门已是朕宽宥了,若不如此,他只以为朕好欺负,等明年再看有没有合适位置让他起复吧。咱们相聚日短,不必说这些煞风景之人,朕既给了秀喜班恩典,都是看你面上,你怎还不思报效于朕?倒还只说那酸腐老头煞风景。”
许莼被他捉了手臂上的臂环,慢慢抚摸,面上微微一热,两人果然入帐安寝。
第二日苏槐果然命人拿了中秋在御河旁搭台演戏的令帖给了许莼,许莼喜滋滋谢了苏槐,这才离了宫去,径直便让夏潮送去给那秀喜班。
苏槐进去见谢翊,回禀复命道:“已命鸿胪寺做了帖给了小公爷了,李大人老辣得很,皇上放心小公爷和他打交道吗?不过我看李大人似有悔悟之意,倒也是好事。”
谢翊淡道:“老匹夫本以为被朕厌弃,心灰意冷,只能耐心办差。八风阁本就是御驾观猎之处,非侍驾近臣不可入,许莼一句八风不动,他便知道未被朕放弃,自然顺杆儿一番作态上着表忠心了,也只有许莼天真纯善还以为他幡然悔悟……本还想压一压他,也罢,让幼鳞卖了这个人情也可。”
苏槐笑道:“小公爷是真善心,就连素昧平生一个秀喜班,也要周全了,谁不喜欢他这侠义之心呢。”
谢翊道:“上位者太过宽大仁善,是难以御下的,朕希望他知如何利用人心御人有术,又怕他变得和朕一般以最大恶意揣测人心……其实李老儿恐怕也有几分真心,但朕并不敢信。”朕能信之人天下凡几?
苏槐诧异道:“能如陛下一般,那得是多么的天赋异禀呢,十万人里能挑出一个来不?皇上着实是担忧过甚了,我看小公爷心志坚定,兼着也是得了盛家这样的巨贾人家精心教导,这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以利动人,以诚换诚,老奴看小公爷做得就极好,无非年岁尚少,官职微末,经事不多,还欠些威仪手段罢了。哪能如陛下幼时践祚,天生帝王之威呢。”
谢翊笑了声:“卿倒是会说话。”
苏槐笑眯眯:“陛下天纵神威,得给小公爷一些时间,我看小公爷这挺好。李大人、贺大人这样的官场老奸巨猾的人才,也愿意帮他,这叫得道者多助。陛下费心铺这么久的路,小公爷定能不负陛下期望,长成一代贤臣,来日裂土封疆,封王拜相,为陛下良佐。”
谢翊道:“自然如此。”
作者有话说:
注:《浙西海防稿》明刘焘著,是重要的明代军事著作。
第112章 石花
秀喜班接了帖子果然喜出望外, 本来想要离京的,到底舍不得这大好机遇,便紧锣密鼓准备着中秋献艺了。
日子接踵而至, 盛同屿也要带着盛长洲等人收拾行李, 又将京城的生意都理了一回, 盛夫人也挽留,盛同屿笑道:“那边事忙, 长洲身上还有公务,且武英侯也要回去了。虽则不能送幼鳞赴任,但来日方长。”
盛夫人心事重重道:“还想与你合计幼鳞婚事的事, 他爹还要一年出孝, 但上门暗示说亲的已是络绎不绝。若说没好的也就罢了, 偏偏门第才貌无一不好, 我心里实在犯难,他还是嫡长子,他不说亲, 后边许苇和两个妹妹都不好说亲。如今也都快到年纪了。”
盛同屿抬眼看了盛夫人一眼,压低声音道:“珊瑚,平日看你是一等一聪明人, 如今到儿女上怎么犯糊涂起来了?幼鳞加冠,圣上亲临加冠。我不过是个白身, 就算长洲是个五品小官,御前统领方子兴亲自出来招待, 据说上次长云长天来, 这位方大人一样亲自招待的。这没有上面那位开口, 谁敢指使方大人?我留心看了, 武英侯也都不敢使唤他弟弟的。”
盛夫人微微一怔, 盛同屿道:“幼鳞的婚事,必由上出,你不必看这个,不若先看许苇和两位姑娘的亲事吧,我建议也不必找太高门,如今已是帝王宠臣,不必再蓄意结交,倒招了忌讳。”
盛夫人茫然道:“我只是想着皇上需要咱们盛家帮忙开海路,重用幼鳞。那这亲事……”
盛同屿道:“我记得上次来,你与我说过他似好南风。”
盛夫人懵然道:“虽是如此,但我细心留心观察他与身边小厮,并无苟且暧昧,且这一年来十分勉力向上,读书明理,还得了朝廷重用,我想着,他许是收了心,但我和他生疏,想着让长洲有空私下问问看,他可有喜欢的女孩儿。”
盛同屿摇了摇头,妹妹那日没有见到皇上亲临加冠,因此绝对不会想到哪一处。
那一位尊贵天子竟然如此年轻,他也算见过无数英才,与他们盛家做了亲的榜眼张文贞文秀俊逸,过来送亲的张家子弟个个犹如玉树临风。加冠那日堂下更是有着状元贺知秋,亦是丰姿洒落,矫矫出群。
但哪一位比得上那位天子的姿仪天出,深沉如海?
冷面天子亲手替幼鳞加冠,幼鳞抬眼与他对视之时,天子竟微微一笑,目光柔和,语气蔼然,倒像是哄孩子一般,那其中的珍重爱惜,难以言表。
旁人只以为这是简在帝心,但他们为幼鳞家人,又知道幼鳞喜欢男子,这一幕落在眼里,再加上盛家这一段时间的莫名发家,盛家长孙的官身,江南世族张氏的联姻,桩桩件件一印证,盛家父子心中早已洞然。
虽不敢妄加猜测,但帝皇独断深沉,他们岂敢捋龙须?
盛同屿慢慢开解妹妹:“幼鳞如今已长成,你早已管不了他了,依我之见,此事也切莫插手,你只替他打点好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了。你看如今他立刻就要赴任为官,官场上的事,我们也不懂,只能由着他跟着他师长一路去了,所幸如今陛下眷顾,官道应当暂时无忧,只看陛下究竟是要幼鳞做什么事了。”
盛夫人有些茫然,又有些震惊,仿佛一时没有转弯过来,盛同屿拍了拍她肩膀:“珊瑚,就和从前一样,你有你的路,幼鳞有幼鳞的路,你让他放心大胆自己去走。”
盛夫人却仿佛霍然明白了一般:“皇家该不会想招幼鳞为驸马吧?但今上好像还未有公主,难道是别的皇室公主?武英侯有透出什么风声来吗?”
盛同屿:“……”
妹子这神来一笔让盛同屿也有些语结,仔细一想横竖也都算是皇家的人,盛同屿也不敢解释太多,毕竟那点猜测也只能是猜测,谁敢妄测君心?但此刻幼鳞显然已自己走上了那条不能回头的路。盛家已别无选择,盛同屿只宽慰妹妹道:“不必瞎想,对幼鳞总是好事一桩,你且让他专心赴任为官便可,婚事都由他自己做主就好了。”
盛夫人眼圈微微发红:“我何尝不知道前边未曾好好管教他,后边也没资格管他了。但我终究也是希望他过得舒心畅意的,他若是还是有那些毛病儿,真和那地位尊贵的人一起过日子,人家会容他忍他吗?”
“咱们娇养长大的孩儿,怎舍得让他去受那些贵人的气?倒不如找个低微门户的,又或者越性他真喜欢男的又如何,咱们盛家也不差钱,便喜欢,只要品行好样貌周正,就给他合籍了对外只说认的义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又如何。犯不着去受皇家的气,恐怕见一回还要跪拜磕头,低声下气做小伏低的……”
盛同屿:“……”
自己这个妹妹精明要强一辈子,虽然此事上稍微欠了些敏锐,但也不能怪她在内宅中,又未曾睹过天颜,一时思想不到,但异曲同工,歪打正着,竟一句话说穿了这点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