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10)
沙鸥岛主满脸无奈,定海这才拱手退出了。
许莼看向岛主道:“请先生说吧。”
沙鸥岛主道:“首先,小季说的是对的,陆氏在南洋确实人缘极好,势力极大,他们行善积德,又有威望,制船技术确实也高,因此他要真的打听起来,我也不能全然保证不被发现,只能说你们在南洋这段时间,我可放些风声出去迷惑他们视线,扰乱他们的思路,但等你那书印出来,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的。”
许莼道:“方才我三哥也说了,盛家不怕。”
沙鸥岛主含笑点头:“盛家满门英豪,确然是有底气的,更何况四少的底气,还来自别的地方,是不是?许世子?”
许莼被他喝破身份,心中微微一跳,面上却仍然镇定着:“我不知道岛主在说什么。”
沙鸥岛主长叹一声,道:“许世子想要买这本书,是看中了制船的技术,而这技术世子是打算用在水师学堂吧?我前些日子刚接到消息,今上已下令在闽州开设海事局以及水师学堂了,朝廷派了一位四品官员过来主持,闽州提督太监配合,此外还有一人,正是盛家长孙盛长洲协办筹建水师学堂。”
许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心中一喜又一惊:“岛主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
沙鸥岛主叹息:“虽在世外,人在局中,不得不时时关注。许世子的底气,来自于君上。仗天子之威,陆氏又能耐靖国公府如何?且世子赤胆忠心,为国为君,我心中也是佩服的。”
许莼瞪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国说得过去,为君这话说得太蹊跷了,便是他兄弟们,也无人知道他与九哥的关系。
沙鸥岛主看他一双圆溜溜猫儿眼盯着他,炯炯有神,警惕里带着审示,仿佛随时就能从那袖中用他刚刚送的轻弩给他射上十个八个洞,又好笑又叹息:“世子,前些日子得了世子赠的白药,十分感谢,舍弟子兴鲁直迟钝,平日也多得世子照应。”
许莼已跳了起来:“你!”
他指着沙鸥岛主,满脸惊吓:“你竟然是方大哥的……大哥……”
方子兴尚了公主那个兄长是什么名字了?他脑筋几乎打结,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武英侯?!”
第76章 恳谈
许莼满脸惊诧, 方子静看到许莼不复刚才那能言善辩的样子,露出了属于少年的茫然不知所措来,忍不住也笑了, 点头道:“本不想说, 但看在方子兴面子上, 你总能相信我多一些了吧。”
许莼喃喃道:“你不是身有旧伤时常养病吗?”
方子静长长叹了一口气:“异姓藩王,前朝旧臣, 哪一条都是最容易招忌讳的,因此方家藩守东南,实际上一直留着这一条海外的退路。”
许莼怔怔:“朝廷不是一直挺器重你们……”
方子静哭笑不得:“你说尚公主吗?先帝指婚尚公主, 赐侯爵, 本来就是打算着结以婚姻, 血脉相融, 生下后代继承藩属的打算,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猜忌,但已算是柔和手段。”
“但先帝崩了后, 太后与摄政王猜忌日深,动辄加罪,派了无数大臣过来生事。当时情势危急, 不得已,我便亲自出海, 接手并经营这一条退路,盛家海商, 应该也能理解。海商在朝廷也是一直严加提防的, 哪家大海商没在海外置业留退路呢?”
许莼却是想到了九哥:“皇上……知道吗?”
方子静淡淡道:“皇上不知道, 公主不知道, 子兴也不知道, 这门海上生意,一直只由嫡长子掌握并经营。”
许莼呆住了。
方子静道:“今上亲政后把摄政王剪除,平了北边的乱,城府之深,手腕之强硬,国内皆惊。之后就是撤藩。子兴自幼伴驾,今上却忽然命子兴回粤东,与家里说了撤藩的想法,当时许诺除了王爵不留,交了兵权,所有封地盐铁等一切待遇均保留,二子都袭爵,若子孙可,可继续加袭。”
“当今乃是不可欺之主,当时我们不同意,那恐怕就是第一个被收拾的——祖父心想着投石问路,索性便做了第一个表态要撤藩的藩王。”
“之后我也带着公主回了京,主要是想对朝廷局势做一个近距离的观察,毕竟你也知道,子兴……是个实心人。今上待我还算优容。我平日只称病,偶尔会出来这边看看。”
许莼看着方子静:“那你现在不担心……不担心我说出去吗?”
方子静看着他倒一笑:“真是孩子话,既然敢在你面前说破身份,自然是不惧的,整族流亡海外是什么好事呢?今上未必不知,他想要大一统,也不能一口吞了,更何况我看他这几年动作慢了许多,也不知是厌怠了,还是想着休养生息。”
许莼看着方子静久久不言,方子静却知道这少年聪慧之极,应当想到了,这样的经营规模,并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后路,也有可能是一个家族起事的依仗。设若当时皇帝昏庸一些,又或者是先与其他藩王打了个两败俱伤,朝事糜烂,天下大乱,他们一举起事,未必不能逐鹿天下。
但当时无论如何评估,都知道把方子兴放回来私下劝说就已经表明了今上的态度,撤不撤?不撤先打你。
其他藩王全是宗室子,随便捏个谋逆的名头,朝廷发兵,宗室藩王自然也都要响应皇命共伐之。异姓王若要举事,那必定只能天下大乱,否则这么多宗王在那里,谁能忍你一个异姓藩王先谋逆?更何况粤东富庶,只要皇帝拿点甜头出来,许诺分了封地,恐怕不需要朝廷亲自来打,四面藩王就能先把他们给吃了。
直接放弃出海外?荣华富贵这许多年,整个家族流亡异国南洋,谁舍得,更何况,荡平海疆蛮夷,哪个有为之君不想做,去了南洋也不能保证来日不被波及,一步退步步退,方家基业全消,举族背井离乡,并不是好选择。
今上心狠手辣,如今既以方子兴来说服,怀柔抚远,则尚有生机。
于是便撤了藩。而兵强马壮最有钱的平南王竟然同意撤藩,其他藩王也都震惊了,之后开始陆续有藩王主动上表请求撤藩,方家这边心知肚明,这是这位皇上必然也在背后做了功夫,就这么分而化之,逐个击破,渐渐几大藩都撤了,军权全都交到了布政使手里。
之后整顿军制,难为他左挪右挪,军制整顿,竟也将军权全部收归了中央,至此九州再无藩王能够轻易举事作乱。这小皇帝从前被摄政王控制着,人人只以为他是个傀儡,谁知道一朝亮剑,竟是煌煌英主,一套帝王心术玩得娴熟之极。
祖父去世前长叹一声:“时逢英主,是方家之不幸,也是方家之大幸。”
他满怀感慨看向许莼:“这些不说了,只说如今陆家这本书如何处置。我知道今上胸怀天下,迟早是要来平四海的,这书你是想带回去刻印,给朝廷造船用,这想法是好的,因此才一口气豪掷这许多钱。”
许莼这才从烦乱思绪中回过神来:“对,我自出海以来,到处都听说陆家制的船好,我家也在陆家制船,那季小将军也说在他家制船,广源王那可是订船来打仗的,也在他们家做。我知道这本书对他们家族重要,我回去让人誊抄刻印后,立刻奉还。”
方子静摇头:“你要这么想,你这本书,已是数百年前陆秀夫的手记了,这里头的制船技术,恐怕再如何密不示人,过了百年,也已有更先进的制船方法来取代了。你仅看前朝制船技术就已比宋元之时强了许多,毫不客气的说,这本书除了在陆家是圣物,恐怕你家拿回去看看,都不如你盛家自己做的船技术更先进。”
“要知道这技术都是一代一代在实践中积累的,就如火铳,如火炮,今人的火铳火炮,定然比宋时的更完善。你们盛家,自然也总有些秘不示人的制船技术。陆家如今船做得好,所掌握的技术,当然不会还在这本书上,定然还有别的方法。”
许莼听他一说,不由将信将疑:“果然?”他有些沮丧:“那这本书就不值这么多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