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64)
宗正裕王求情求合作,以摄政王的脾气,不太可能答应,但没有当面拒绝,多半是因为还要稳住裕亲王,稳住冀州,因此恐怕当面还是答应了。而回京后他大概还是想要收拾裕亲王,却被先下手为强了。
谢翊完完全全想起了那一夜,他接到苏槐命亲近内侍私下传来的太后要行废立之举的密报,他心灰意冷,想要服下鸩毒自尽,遂了母亲的意。
但那压抑已久叛逆的心忽然喧嚣而起,鼓噪着让他以最后一股向死的勇气带着亲近之人冲入了黑暗的城门中,手里握紧长刀,以不可回绝的姿态,将太后娘家的亲族一一斩落头颅,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那一夜他是绝地求生的困兽,那个套了太久的圣君的壳子,被属于野兽的本能冲开。
有人在轻轻吻着他的唇,柔软清甜,谢翊回过神来,发现他被许莼拥抱着,旁边的内侍们都走干净了,他慢慢还抱许莼,另外一只手按住许莼脑后,唇齿加了些力,将这个充满宽慰意义的吻完成。
双唇分开,许莼担心地看了看谢翊的面色:“九哥。”他的脸色好难看。
谢翊伸手摸了摸许莼的头:“朕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许莼低声道:“九哥过去很辛苦……虎狼环伺的……”
谢翊低声道:“幸而如今有卿卿在身旁,卿卿是朕的福星。”
第114章 猜测
谢翊回过神来, 却先立刻密招了武英侯和方子兴进宫,在殿内商量了许久,才放了他们回府。之后又接连招了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进来交代了事。
直到宫门落钥, 才回了寝殿院子, 却见许莼坐在树下, 身上穿着宽松的浴袍,双足未着袜穿着象牙木屐, 显然是刚刚洗浴过,正披着头发让六顺在他后边梳着。
许莼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看, 只聚精会神听着苏槐说话, 抬眼看到谢翊进来, 眼睛一弯笑了:“九哥。”
谢翊却看得出他笑意盎然的眼睛里藏得很好的担忧, 问道:“聊什么呢?让他们给你安排吃的,吃了没?”一边却上前挨着他坐了下去。
两人挤在竹凉榻上,双腿都修长, 颇有些挤仄。但许莼立刻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也不嫌热,亲亲热热挨着谢翊:“用过一碗蟹黄粥和蒸小米糕。苏公公在给我说他那边火器营的事。九哥都安排好了?我就担心打草惊蛇了, 这才连夜进了宫。”
谢翊却从身后六顺手里接过象牙梳,亲自替许莼梳着头, 鼻尖满是浴后带着水汽的清新香气,也感觉到了舒畅, 他慢慢道:“无妨, 秀喜班身边朕也安排了人, 并没有事, 想来他们也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 竟然还有人将一块铁矿石留着吧。”
许莼想到杨珠儿与赵班主之间的甜蜜,补充道:“还是当成了传递爱意的信物。且当时杨珠儿病重,命人送出以为纪念,赵班主便收藏着,还以为今生无望,没想到后来还是成了夫妇,难怪他们珍藏这许多年。那现在怎么办?”
谢翊道:“让武英侯和方子兴带军连夜赶去冀州了,这边幸而这几日也要赐宴,宗室要进宫,宫里这边有苏槐带兵圈一圈。”
许莼低声道:“为着这事,九哥中秋也过不好了。”
谢翊宽慰他:“这么多年的谜底终于要揭开,这是最好的中秋节礼了。”
许莼将谢翊手里的梳子拿过来拿在手里,仿佛只是把玩。
谢翊却知道自己手生,许莼这头发甚是厚密,又是半干,恐怕是梳疼他了。心下悄悄一笑,索性指头探入他半干的浓密头发中,慢慢替他捋顺那一头绸缎也似的头发。许莼顺势也就躺在了他的膝上,头发被摸着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不知不觉慢慢闭上眼睛。
两人在树下夜风中,闻着远处传来的桂花香、荷花香,甚是安然。
谢翊道:“当日我们俩在船上相遇,因贺兰而起,再想不到会有今日,贺兰静江大概也想不到当初上他花船要为他赎身的小纨绔,最后成了替他全家昭雪的关键一人吧。”
谢翊忍不住想笑:“你这救风尘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
许莼:“……”他面上微热,闭着眼睛有些想装睡,但想了想又还是低声解释:“我那时候糊涂,贺兰将军对我一定印象不好,等他进京,我恐怕也已赴任了,等将来有机会……他恐怕也不想听到什么恭贺昭雪的话。”
“而且,我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谢翊解释道:“倒也不是陌生人。贺兰静江当时年岁已长,只为了掩人耳目还在风月行中。那日答应约你上船,其实是受了你娘的嘱托,要劝一劝你。结果那日偏巧朕有空,忽然微服去了船上,这才和你撞上了。”
许莼茫然睁眼,看向谢翊,满脸全是疑问,谢翊耐心解释:“贺兰静江后来和我说的,他倒是和我说你只是年少不知事,又不知朕的身份,这才莽撞了。他曾得过你母亲恩惠。你母亲乍知你好南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冒撞问人,想到从前见过贺兰公子,虽沦落风月,却品性贵重,便辗转托人请贺兰公子相劝。”
“但不巧朕当日也过去,给他派了差使,他也就离京赴了边疆。朕倒也没想到你后来还去要给贺兰公子赎身……还一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你可知道穷一些的州县一年尚且交不到十万税银,反还要兄弟州县帮补。莫说朕,便是苏公公都吓到了,专门拿了当笑话说给朕听。”
许莼旧账再次被翻,实在羞窘,谢翊却叹息道:“因此我才说一饮一啄莫非天定,难道冥冥中果有命数。”
谢翊再次沉默了。许莼知道他心情并不十分好,想来那裕王既然一向名声甚好,又是长辈,待谢翊恐怕也不错。只靠着他,慢慢看着天上月亮,明日便是中秋了,月亮已很亮,冠礼到今日短短不过七日,竟又发生了这许多事。
想起之前在猎宫行猎,想来倒是轻松多了,他坐了起来,伸手拢了谢翊的手臂将头靠过谢翊肩膀:“若是有命数,那我与九哥,可不是天定的命数?”
谢翊抬眼看他双眸晶莹,关心之意拳拳,薄纱下手臂上的龙鳞臂环清晰可见,他伸了手过去将手覆在那龙鳞之上,心道:恐怕还真是天定的缘分,那梦兆可不假。
他收紧手掌,握住对方手臂,年轻人的紧致肌肉和蓬勃脉管在掌下搏动着。许莼沐浴后穿着的袍衫十分宽大,面料又极柔滑,他这一番抚摸握扯,衣襟散开,衣领已滑落下来,露出光滑的肩膀。许莼此时也已情动,眸光若水波,依靠过去,低声道:“九哥,天晚了,明日中秋了,且先回房安歇吧。”
这一夜许莼和谢翊在床上喁喁细语说了许久。
第二日便是中秋,许莼一大早便溜了回府,盛夫人见了他还念叨:“虽说没有大宴,但家宴总要的,你也陪你表哥们出去逛逛看看灯,一大早又跑了个没影,长洲还替你遮掩,说是去找贺状元可能是中秋印书的事。可哄我呢,闲云坊那边都是青钱负责,哪里需要你忙甚么呢。”
许莼看到母亲,想起皇上说母亲知道自己好南风,又不敢劝,辗转请了贺兰公子想劝自己,但最后阴错阳差,自己在这一条路上倒是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心下愧疚,过去挽住母亲手臂笑道:“既是中秋,阿娘怎不戴我给您从海外带回来那一套黄翡的花钗珠冠?今日月圆,阿娘穿的又是金桂月华裙,应当搭配那个才好看。”
盛夫人一怔,儿子已许久不曾这样挨着自己像个孩子一般撒娇了。如今已是及冠之年,早就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这么挨过来,她竟感觉到一阵心悸,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酸涩。
她眼圈微微发热,抬眼去看儿子:“那套首饰重得很,如今守孝在家也不见外客,戴那样华丽还不是辛苦自己。况且京里这风气,戴过去了一次宴会,第二次再戴就要被笑话了,我只留着等大场合再戴便了。”
许莼道:“到时候再给阿娘买别的便是了,如今京里谁还敢笑阿娘?”
盛夫人道:“那起子人心里阴暗,见人不好要笑话,见人好一样也要嘲讽,总没必要为了争个高低浪费这些。”她眼光忽然凝在了许莼的脖颈锁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