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235)
乐声中,方子静出列给皇上敬酒。谢翊十分给面子的都喝了,面上也不似从前严肃,温和问方子静:“武英侯此次出征便是半年,听说府中已得了嫡长子?公主生产,武英侯不能陪伴在侧,都是朕之过。”
方子静连忙躬身道:“臣惶恐,不敢因私废公,公主亦劝臣以国事军务为重。且公主生产之时,朝廷封赏甚厚,又派女医官随从调治,公主与臣感激涕零,陛下圣恩,粉身难报,唯有奋勇杀敌,以报国恩。”
谢翊勉励道:“卿之文武才,举朝无出其右,与子兴皆为朕良弼,如今喜得嗣子,朕亦欣慰。可有名了?”
方子静笑道:“只起了个小名叫潜,臣斗胆求陛下赐名。”
谢翊道:“方潜么?沉潜刚克,卿是要潜光隐德么?方家满门荡荡之勋,嗣子当克绍箕裘,不若叫承勋吧。”
方子静连忙谢恩:“臣谢陛下赐名。”面上却微微带了喜色。
一时众人都若有所思。
只有许莼不知其中机锋,听到谢翊问方子静儿子的事,悄悄与同席的侬思稷私下议论着,该当在哪里摆一席,给武英侯贺一贺,送些什么礼。
侬思稷上次在京城心中有事,并未如何游逛过,此时少不得问起许莼来京里哪里好玩。许莼忽然想起来侬思稷尚且还没有住处,忙问道:“侬大哥如今京里还无住处吧?不若先到我家住着,长天和长云也都住在我那里,正好相得,然后再置办一处宅子。”
侬思稷连忙摆手:“多谢了,侯爷已让我去武英侯府住了,还说要介绍我和他弟弟认识,说我们一定能一见如故。”又悄悄和许莼解释:“你家长辈俱在,长天长云本来是你家晚辈还罢了,我去住,太拘束了。”
许莼想了下父亲尚未出孝,确实也不方便留客,倒还真是武英侯府好些,笑道:“也行,那我替您物色一处宅子吧。”
侬思稷却道:“不必,等兵部吏部这边议了赏,定了地方,多半还是让我回浙闽那边,将来……”他面上微微有些惆怅:“将来始终也还是要回夷洲去的,不必置产了。”
许莼却问道:“你如何知道还是要回浙闽那边?”
侬思稷道:“方侯爷和我私下说的,说他如今掌着东南半壁军务,势过大,朝廷必然要留我在那里,既能威慑夷洲我父王那边,又与侯爷彼此牵制,不让方家一家独大的。”
许莼:“……侯爷为什么与你说这些。”
侬思稷茫然看着他:“说这些不是很正常吗?我是副帅啊,他总要替我打算后头的事。”
许莼心道:侯爷明明知道侬思稷心里藏不住事,定然会说与我听的。说不准也在子兴大哥那边也说了……子兴大哥肯定会说给九哥听的……所以他说给孩子起名潜?这是示弱和表态吗?
然后九哥就给孩子赐了大名叫承勋,意思应该就是朕会念着你们的功劳的,这也是表态了?
这就是朝堂上的博弈了?一问一答,一来一回,方子静是表态,也是提问。九哥是安方子静的心,也是承诺。
他恍然大悟,看向谢翊,却见谢翊手里拿着酒杯侧耳仿佛在听内阁首辅欧阳慎说着什么话,一双眼睛却闲闲看着他。
许莼:“……”他忍不住就对着御座笑了下,然后发现自己失态了不该直视君面,连忙又转头掩饰着和侬思稷说话:“那方侯爷有没有说我会去哪里?”
侬思稷悄悄道:“猜测应该是留京,说你如今资历够了,才能本也不在勇武上,而是经济之才,皇上看重栽培,应当会留京。”
许莼想到九哥昨夜说的想留他在户部,不由对方子静越发五体投地,果然对君心揣测如此通透,他之前与方子静说未来打算的时候,一直说想要留在津海的,他怎么会猜到九哥想留自己在京里?
许莼忍不住又偷眼去看九哥,却见谢翊正看向他们这里,问道:“广源王世子此次功勋卓著,可思乡否?”
侬思稷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出列躬身答话:“臣虽思乡,更思报国,愿为陛下镇守海疆。”
这话显然是武英侯提前教好的,他知道他脾性,只提前叮嘱了,这种宴会,内阁重臣都在,他千万不必自己站出来敬陛下招眼,但陛下为了表达笼络安抚夷洲之意,必定宴上会主动慰问于他,因此教了他如何答话,又仔细挑了简短容易记的答话让他熟背。
果然这句话说得十分漂亮,谢翊道:“如此甚好,卿有将才,勇武善战,雄冠三军,东南有卿与子静在,必无寇匪敢犯之,朕可安睡矣。”
侬思稷满脸激动,又背了几篇歌功颂德,报国忠君的话来,话说得花团锦簇,舌战莲花,谢翊便又夸了几句,赐了酒,又命封赏:“既仍愿留在朝廷效力,赐宅一座,赏金三千以安家。”
侬思稷连忙谢恩,饮了赐酒,退下。
谢翊又看向许莼含笑:“靖国公世子此次孤勇过人、赤胆忠心,长壶峡一战以少胜多,大有气节。”
许莼连忙起身出席躬身拜下:“忠勇为臣职分所在,长壶峡一战为将士同心同德,戮力杀敌,天佑我朝,方得大胜,臣亦不敢掠功。”
谢翊道:“卿实心效力,朕特书了匾额赐卿。”
说完后边苏槐招手,几个内侍扛着一个匾额出来,掀开了上边的杏黄布,只看到上头“忠勇流芳”四个大字。
许莼猝不及防见到这样荣耀,之前全然没听九哥说过,一时目瞪口呆,面红耳热,连忙拜下谢恩。
谢翊只是含笑着看他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样子,只看他退下后,又问方子静:“朕看请功折子,有盛长云、盛长天两将,有统筹运粮、领兵杀敌之功,想来是两兄弟?今日可一同进京了?”
方子静躬身答话:“陛下英明,二人确为兄弟,盛氏满门忠勇,盛长云盛长天为兄弟,另有长兄盛长洲亦在闽州军中效力。此次盛长天进京献俘,盛长洲、盛长云仍留在边境善后,统筹战后军务等后勤事务。”
谢翊便命盛长天上来,果然也嘉勉了几句,赏了些金银绸缎等物,又道:“盛家满门忠心,三子皆在军中效力,忠勇可嘉,则朕亦赐四字与盛家,可挂于宗庙之内。”
果然又有内侍捧了匾额出来,众官员将领一看是“世有令德”四个字,一时不由都咂舌。
而这朝中重臣,有些知道盛家是靖国公府姻亲的,少不得私下在心里一番谋划,看来靖国公府这是要得重用了,这盛氏俨然新贵,只是不知接下来是否会在京中发展了,倒是该结交一二。
谢翊又点了几个功劳卓著的将领起来一一问了话,如霍士铎、裴东砚、陆晓之、关湾湾等将领,也都各有赏赐。诸将都十分激动,接了赏下去。
许莼想着可惜夏潮还在养着病没进京,春溪和冬海虽然都已得了官身,但都只是私下办的文书,对外名义上还是自己侍从,因此这次没能参加宴会,但等这一次礼部吏部封赏下来,他们也都会正大光明恢复本姓,得了官职,到时候他们也和霍士铎、裴东砚他们一般高兴吧?
他胡思乱想着,却看到上头谢翊一番封赏后,起了身退席,众官员和将领们连忙起身恭送圣驾。
他看谢翊仿佛看了他一眼,转身上辇去了,立刻心痒难搔,只觉得一刻不想留在席上了,但谢翊一走,来给他敬酒的官员、将领源源不绝,一时竟然成了仅次于方子静的大红人。
他喝了一回酒,看看实在不胜酒力,便借口如厕,抽了个空子一溜烟往后园门去了,果然五福等在后门,看到他笑着迎了他进去。
外边宴席上等方子静也好不容易应付完来敬酒的官员将领,看内阁重臣们也都走了,自己自然也要逃席,但少不得也把许莼和侬思稷这两个带走的好,却见不到许莼,只看到侬思稷在那里应酬。
侬思稷也是得方子静教过,少说话,少喝酒,只微微抿一抿,一副深沉莫测的样子,倒是让众将领有些忌惮,也不如何敢灌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