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231)
“从此威慑四海,敌不敢犯,兵戈不兴,这样就不会再死更多的战士了。”
第168章 班师
长壶峡之战其实整整打了两日一夜。太阳升起又落下, 潮起又潮落,在夜色浓雾的掩护下,主将被俘虏的倭寇的们终于带着残船离开了战场。
这场战役在岩中秀月的眼里是地狱一般的折磨, 但其实在许莼一方来看, 也并不轻松。船只毁了一百多艘, 不计其数的尸体和断帆残橹在海面上漂浮着——战场的清理开始了。
挂着天后娘娘旗帜的龟船在海面上巡逻,搜寻解救落水的军士源源不绝送到了医疗船上, 医疗船已经增设为两艘,一些尚且还活着的倭寇也被打捞了起来送往了专门关押俘虏的俘虏船,随便扔了些食水和药物让他们自行包扎。
许莼大步走入医疗船内的, 冬海、关湾湾和几个女医师陪同着他, 他先去探了夏潮, 这娃到底还是贪近了, 撤离得太慢,下海游的时候水温太低,没游到安全的地方就被那剧烈的爆炸给波及, 晕了过去。
幸好放潜艇的蜈蚣船上几个老水手都是盛家的老手了,放下了潜艇并没有走,而是在长壶峡的岸边等着他来, 一看到雷炸了,便立刻开了船往那边赶, 派了数人下海去接应,到底将他捞了回来, 身上有些皮肉伤, 五脏六腑也伤了, 加上又受了凉, 估计要调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冬海一边解释道:“早晨清醒过一下, 吃了药睡了。外伤好治,内伤难调,幸而夏潮年轻,也救治得及时,下水前还提前服了护心丹,如今下了乳香、当归、三七等急救伤药给他服用,还得回去后慢慢调养了。”
许莼进去看了看夏潮面色青白闭着眼睛,但所幸确实还活着,摸了摸他手,鼻尖微微一酸,却又知道如今自己是主将,不可轻易落泪,只握了握他的手,又吩咐冬海好好治。这才起身出去,将医疗船上的伤员都走过探视了一回。
伤员们刚刚知道大胜的消息,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死战,又看到无数的战友同袍死去,如今不免有劫后余生庆贺之感,又看到许莼亲自去探望他们,温言抚恤,许以战功,全都落泪激动不已。
水师不乏多年的老兵,第一次见到有专门的医疗船,有专门医师药侍来回照应,穿着玉白色女医师们犹如天妃娘娘一般慈悲温和又不可亵渎。而这一次以少胜多的大胜,缴获的俘虏,沉灭的敌船,战利品都一一让人张贴在舱房内,人人尽皆振奋,病也好得快些。
从医疗船回来,许莼才迎头撞上了侬思稷和盛长天,两人都挂了彩,胳膊上或是腿上都包了纱布,但看上去都面色苍白,上来都拥抱了许莼,神情激动:“你个小子,为什么不撤?
许莼只是嘻嘻笑着,知道他们也是心惊胆战被他的大胆之举吓到了,只任由他们嗔怪也没说什么肺腑之言,毕竟兄弟之义彼此心知。
三人到底也不是普通人,并没有拘泥于情绪太久,都很快坐了下来,三人一边对战事复盘,清点战利品,安排伤员和接下来的行程,还有运粮清水这些,都要细细计算是否还够返回,毕竟之前双方打起来,都是互相往对方的补给船上重点招呼,这就造成了打完后两边的补给船都没剩下多少,他们还有伤员,还有俘虏,不得不精打细算。
一番重□□帆,收拾船队,大部队返航。在回去路上,却欣喜万分地碰到了同样挂着龙旗的船队,待到打过旗语确认是同僚,通报后才发现赫然竟是盛长云带着船队来救援。
原来是方子静接了许莼派回去的急报,他为主帅不好擅离大营,恰好遇到盛长云将之前盛长天回闽州筹军饷的第二批军饷送来,便索性命他领了个军职,让盛长云和副将配合带着出海援救。
许莼自上次南洋一别后,也有许久没见到盛长云了,此刻见到自然是越发亲热,又给盛长云介绍了侬思稷,有了盛长云的补给,船队行进速度也快了许多,很快回了大营,解交俘虏。方子静原本十分担心,看到他们竟然大胜而归,喜出望外,连忙亲自拟了报功折,一时军中上下也都是振奋不已,宰羊杀牛犒劳贺了一回。
此后海上有许莼、侬思稷和盛家两兄弟分别率着船队来回巡逻,互为援护,一方遇敌,即变阵防御阵型,待到其他船队来援,倭寇补给被完全切断,陆战自然一败涂地。
战况势如破竹,五月之朔,王师夺回了新罗都城,新罗国王李氏上表为谢。
而朝廷那边也来了旨意,王师大胜,礼部奏请献俘奏凯,恭请皇上临御午门受俘,皇上准奏。
谕旨着浙闽总督方子静,靖逆将军侬思稷、津海兵备卫副都督许莼等一应有功将领进京,以平定新罗所获倭寇叛逆俘囚藤原黑纲、井上五郎、岩中秀月等俘虏,解送至京,行献俘礼,遣官告祭太庙社稷。
六月,大军返回津海港,从津海卫一路率军进京,班师回朝。献俘礼的日子礼部议了六月二十八。大军驻扎在城外,许莼却提前一天进了城,没回靖国公府,倒是轻车简从,悄悄儿进了宫。
宫里一切仍如之前一般,只是天气已经渐热,一路走进来都能闻到隐隐花香,进到岁羽殿的院子里,更是莲香清远。
苏槐带着内侍赶着上来伺候着他更衣,许莼看到院子里四处都放上了巨大的荷花缸,里头种满了莲花,绿盖叠翠亭亭摇曳,花瓣都是雪白如玉雕一般,一尘不染。
许莼忍不住问:“皇上怎么喜欢上莲花了?”
苏槐悄声道:“这是皇上供佛用的呢,每日必亲手摘取最好的莲花,供奉佛台前,诵过经,才去早朝。”
许莼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皇上还在斋戒?”
苏槐含笑悄声道:“昨日刚好是斋戒的最后一日。幸而大人平安回来了。得了捷报后,皇上去皇庙、去京郊的大悲寺都拜了,还从自己私库里拨了银子,要修庙还愿呢,还许了亲手抄佛经一百卷。”
他悄悄指了指殿内:“如今正是在佛堂里抄经呢。您进来急,恐怕没吃晚饭吧?不如先在外边用点儿点心,等皇上抄经结束,自然会出来了。”
许莼满心内疚,摇了摇头:“不必,我一会儿和皇上一起用吧。”
他从城外大营来,身上尚且披着软甲,如今内侍们替他将甲衣长靴等都宽了,换了素丝袍,悄悄进了殿内。
殿内香气悠然,佛堂净室设在东侧,许莼慢慢走过去,果然看到谢翊跪坐在佛堂矮几前,穿着一领素白麻袍,正襟危坐,眉目肃穆,持笔正在抄经,他面容清减不少,眼眶都微微有些陷入,唇色也很淡,但风姿仍如清雪,如今带上了一丝禅意,越发仙风道骨。
许莼原本满心情热如炽进宫来,此刻看到这一刻,满心热火都化成潺潺暖流,又是感动,又是内疚。静悄悄脱了鞋走进去,同样跪坐在谢翊身旁,安静地看着他抄经。
然而他终究是个安静不了多久的人,虽则在佛堂里他尚且规矩坐着,但目光却忍不住从看着谢翊手腕上缠着的沉香念珠,深黑色的珠链绕着清瘦手腕,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腕骨,修长的手指一丝不苟地执着笔,指节和指尖用力透着点苍白。
谢翊落笔的字如银钩铁画,只在他进来同样跪坐下来的时候顿了顿,但仍然继续目不斜视地认真抄着经,凝气沉神,墨迹认真。
许莼目光却越来越大胆,挨得也越来越近,谢翊甚至能感觉到隔着薄麻衣对方身体的腾腾热气,闻到他身上熏的香,应该是为了进宫特意熏的,而不必看,这家伙必定如今目灼灼似猫,雄赳赳似幼虎,正憋着劲儿翻掌亮爪的要给他看他的战利品,炫耀他的功绩。
谢翊终于叹了声气,低头看那卷经文,到底用不得了,只能掷了笔转过眼看许莼:“苏槐没和你说我抄经?让你在外边先吃点,非要进来骚扰我清静做什么?倒废了我白抄这半天。”
许莼委屈看着他:“我什么都没做,就陪着您也不行么。”他看着那经文既没污也没乱,不解道:“这经不是抄得很好吗?如何就说废了?”
谢翊避而不谈,含糊道:“心不静。罢了出去吧。”
他起了身,拈了香又拜了拜,这才带了许莼出来,问他:“吃了没?”又看了眼许莼身高:“好像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