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8)
为首谢翡穿着一身孔雀羽直氅,墨绿呢底上绣着穿珠云龙,腰间垂下翠色欲滴的碧玉龙纹佩,头上戴着卷云冠,正含笑拱手和客人们说话,举止风度神采飞扬,雍容闲雅。
许莼从前也见过他一两面,但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并不曾有资格近身相处。只看今日宾客,大多是他不认识的人,便也知道从前混的不是一个圈子,自己从前那些结交的纨绔,多是京里不入流的子弟,与他结交,也不过是贪图他花钱慷慨罢了。
许莼遥遥看着世子谢翡,却忽然发现世子长眉修目,鼻挺唇薄,猛一看竟觉得有些眼熟。
心中好奇,又仔细看了眼那又浓又直的眉毛和含笑的双眼,忽然恍然发现原来和九哥竟然有些相像。
只是九哥境遇坎坷,眉目间郁郁寡欢,这谢翡却是富贵闲人,顾盼神飞,意态风流,显然生活极优越悠闲的。
他忍不住心里嘲笑自己这才出来半日,这又是又想九哥了吧?
想到九哥,他心里就有些神不守舍起来,一心又想着赶紧应付完这宴席,回去还能陪九哥下午针灸和用晚餐,眼见着赏完画应该也就入席了,再听个两三折戏,酒过三巡,今日也就算完成任务可告辞了。
他漫不经心离世子那群贵客远一些,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随便挑了副不起眼的画,只做品鉴样,其实整个人早已神游万里。
许菰看他怔怔发呆,又看到从前学里的同年,便和许莼打了个招呼,邀他一起过去应酬。许莼原本就对这些读书人敬而远之,自然连忙摆手让他自去应酬,他自便即可。
许菰走后,许莼更自在了,幸好今日都没有认识的客人,不许应酬,只管装着看看画便好。
前面谢翡与众宾客已一副一副画开始鉴赏起来,谢翡确实好丹青,品鉴起来也颇有几分功力,画得确实精深的,便多说几句,只是一般的,便点评两句直接越过,一时堂内十分热闹。
许莼想着自己那幅画没什么名气,便也不在意,只远远避着他们,却没想到谢翡路过那张《蛱蝶戏花图》时,却站住了脚。
众宾客只以为是什么大家之图,连忙细看,却见画上全无题跋年月,看色泽焕然如新绘,显然不是古画。
整幅画只团团画了数只缤纷蛱蝶在画中围着海棠花飞舞,颜色十分鲜艳,蝶翅上甚至用金银粉勾勒斑点,富丽华贵,那枝海棠花也粉白中泛着珠光。
整个画面颜色艳丽,栩栩如生,但这在文人看来,却有些过于富丽闲贵,过于追求技巧了,失了清雅古朴的意境。
有宾客大着胆子笑问还在仔细端详的谢翡道:“小王爷可是觉得这画法别致?今日这许多画,倒是这副显得鲜亮。”
谢翡笑而不语,靠近仔细看了看那副蛱蝶图,又命人将附近窗子的绒帘挑起,将光线更亮一些,对着画面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笑道:“这是哪家送来的蛱蝶画?”
众人都摇头四顾,一旁服侍着的下仆已笑着上前回道:“回小王爷,这是靖国公府上送来的画,今日靖国公世子送来的,名为《蛱蝶戏花图》,画家不详,这上头也无题跋落款。”
一时众人都有些意外,谢翡却笑了:“靖国公府世子在哪里?”
宾客喧闹,许莼原本看着画发着呆,忽然听到众人叫,尚未回神,却早有顺亲王府的清客下仆过来请了他过去。
他有些愕然,但仍然上前作揖:“在下许莼,见过亲王世子。”
谢翡仔细打量许莼,却见这传说中的纨绔子弟竟有一副好样貌。
看着不过是十七八岁,十分年少,面容俊秀,一双猫儿眼湛然若星,光彩熠熠,身上穿一领青灰色裘衣,里头露出暗红祥云纹衣袍,看着并不醒目。
但谢翡到底出身皇家,见识不凡,已看出那青灰色的裘衣,乃是狐狸下颔部位的皮毛,极轻柔昂贵的。
谢翡笑着道:“早有闻名,竟未相识,许世子送的这画,有心了,我看这画风格大异中原,彩蝶宛然若真,呼之欲飞,其色光耀夺目,绘制的颜料似是以宝石矿物为材料,与一般丹青颜料大不相同,闻说许世子外家有海外门路,想来这画乃是海外异人所画?”
许莼脸上微热:“小王爷喜欢就好。这是海商从外边带回来的海外夷人研制的颜料,当时为着推销,同时赠了这画给小的做样的。我看这蛱蝶翩翩飞翔,画得栩栩如生,颜色亮丽,十分喜庆,便留了一套,这画也便收着了。”
“这次承蒙小王爷邀请小的来赏雪,想来小王爷稀罕东西见过多了,左思右想听说小王爷好丹青,便想着当时收着的这颜料留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不若赠与小王爷,若能给小王爷的画上添些光彩,也不枉这些丹青颜料漂洋过海一场缘法了。”
谢翡听他不仅仪容出众,说话流利又有趣,丝毫没有矫饰,也不曾刻意迎合,越发心中喜欢,携了他的手笑道:“好一场缘法,许世子用心了——我这些日子正想画一幅画,却一直不得灵光,如今见了许世子这画,竟有了些意头。”一边命身旁仆人:“去把许世子送来的丹青拿来,也给今日的大家开开眼见见这海外的颜料,必然不俗。”
作者有话说:
每次看到读者评论总结,我才知道我的文下共同点那么多……什么受爱照顾攻,什么奇葩亲戚,攻总要瘫痪轮椅瞎瞎眼之类的……怪不好意思的……
一直没有开写那个骷髅骑士,就是要写的时候发现主线内核和钢铁号角一样的,我大概就是好这一口~美强惨、地位差、控制欲之类的……等我想出点新颖的梗来!
第15章 绘蝶
暖阁中间的长桌上,早已有侍童熟练过来调桌安椅,设摆纸张,笔架、各色调颜料的缸碟乳钵一一罗列,又有两个童子抬了那盒颜料过来,原来说起来一套丹青,真正却是结结实实一大乌木匣,颇为沉重。
谢翡料不到这般排场,微笑道:“倒是生受了你这般厚礼。”许莼只能谦辞两句,谢翡含笑携着许莼的手走到案前,一边又招呼客人道:“大家都开开眼看这西洋的颜料。”
众人围了过来,看那一个黑漆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打开,里头隔开无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上都有银色小签子,写着佛赤、泥银、藤黄、钛白、赭石、朱砂、胭脂等颜色,格子里则是一个个小水晶玻璃瓶,瓶身透明,能看到里头颜料都磨成了极细的粉,缤纷多彩,数一数竟有六十种色,每一瓶约有三两左右,果然十分稀罕。
许莼介绍道:“这签子原是我找了精于辨色的行家一样一样辨了色写上的,但也说了因着没有启封,若是真调色画在纸上,未必准,若是小王爷画时觉得色不准可以自行改了,不过之前兜售的海商可是和我说了,这颜料都是烧制过的,因此不容易变色,”
谢翡笑道:“色是画在纸上才准,是这个理儿,便是不同纸,出来的颜色都不大一样,还得日光下看才精准。”
一旁客人少不得咋舌惊叹,私下估算,这一套下来,光那大匣子和六十个水晶玻璃瓶,成本就已数千两,更不必说那些珍稀颜料了,只那佛赤、泥银,就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磨细的,还有好些都是珍贵宝石磨成的细粉,有些认不得靖国公府世子的少不得相互打听,自有人低声说了他母亲出身巨富的底细。
一时议论纷纷,众目所投,便连许菰的同年都忍不住赞他道:“这是你们府上送来的礼,果然够雅。”
“这丹青一般人也用不起吧,也只有府上能用得起了。”
“伯玉于这丹青一道上也颇有些造诣吧,一定也用过吧?”伯玉是许菰的字,说话这人正是许菰师出同门刘鹏飞,却是今年未能中举,乃是世宦,平日里颇有些看不上许菰,一个没落的国公府上的庶长子,运气好嫡母让读书罢了,却偏偏一向很得师长青眼,如今明知道这般贵重丹青,恐怕人家正经世子也没用上,但还是故意刺上许菰几句。
许菰却是今日出发才知道备下的礼单是什么,当时看到一套丹青颜料还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嫡母一贯豪阔,这礼稍微轻了些,王府哪里会缺颜料,但还有一对梅瓶在也算过得去了。再者自己也没置喙的余地,便也不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