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224)
他想起方子静说的,陡然想起来:“这是侯爷教你的吧?”
侬思稷悄声道:“对,他教我任何时候都少说话,众人说话的场合,常效病虎睡鹰之态。特意教我每次含一丁香在口再见人,如此每次要说话时舌头触碰丁香,便想起戒言语,刻意少说话。果然渐渐连父王待我都和气许多,弟弟也对我尊重许多。手下们做事更积极了,每次我还没说话,他们已经自己主动承认了错误,然后提出了解决方法。”
许莼:“……”
侬思稷仍然与他推心置腹:“我看你年少,但你身边侍卫却都待你十分尊重,想来是盛家训练好了交给你的,但你要变成自己手下,还要花些心思。因此你也当少说话,不可让手下猜到你想什么才好。”
许莼:“……”
他岔开话题:“这运粮船我们都找了三四天了,是不是情报有误?”
侬思稷道:“大海茫茫,本就容易丢失目标。海战就是如此,得有耐心,此处为倭国与新罗附近的海面,如今陆路都被斩断了,他们只能从本国补给,撒开来慢慢找罢。”
许莼有看向海面,却远远看到帆影:“有船!”
侬思稷抬头看向瞭望桅杆上,上边士兵挥旗通报:“寇船。”
许莼拿了望远镜在手里看,看到远远的船上的旗帜,精神一振:“是倭寇运粮补给的船,可算找到他们了!”
第163章 截粮
“对方船队看到我们就逃了, 不可轻进,只派侦察蜈蚣快船远远缀着,以免诱敌之计。天已渐渐黑了, 不要逗留太久。”
“先让人观察吃水情况、摸排装备情况。”
侬思稷下了命令, 派出去了两艘蜈蚣快船去侦探。
半天后负责侦探的蜈蚣快船回来, 上来回禀的是施小四,许莼还记得方子静说过他是渔民出身, 枪法精准,仔细看原来是焦黄皮肤,精瘦身躯, 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双臂极长。
他报到:“大人, 属下看准了, 一准儿是运粮船,都是七桅的马船,吃水深, 货仓大,前后都有运兵船保护,座船装有火炮, 重弩,整个船队五十艘船, 三十艘是粮船水船,马船一艘, 运兵战船十六艘, 护卫座船两艘, 宝船一艘, 看了炮口应该是每艘船六尊炮。”
侬思稷在宽大几上铺开海图, 让施小四指了方位和船只,沉思道:“和俘虏提供的情报是相符的,他们发现我们了,多半会派船回去求援,我们要截断运输补给,就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他看了眼风向:“对方应当已有防备,而且上风上水,我们在下风,打他们要逆流,前面还有海峡海岛,战是能战,就是费点力——一不小心这丁字口就让对方占了上风优势。”
这些日子许莼跟着方子静和侬思稷数日,也已逐渐熟悉军中水师的打法,渐渐将之前和盛长天、秦义那边学来的战术也融合起来,不得不说侬思稷的战术册子确实有用,每一个阵型都反复让水师演练,日日操练精熟,务必做到旗动船动,令行禁止,如此这般才能在海上各船只号令同进退,分攻守。
侬思稷一边重新安置座船:“我在澄风号为主攻,陆晓之为副帅,带一百艘战船,鱼贯阵型,攻打粮船;许莼到万岁号上,带一百艘船,含后勤船水船,在船队后方负责压阵,麇角阵型;千岁号由盛长天统领,带五十艘战船,侧翼呼应主船队,雁行阵。”
许莼应:“遵令。”
陆晓之和盛长天都刚刚接到传令带着手下副将过来登了旗舰,听到应了声:“是!”
陆晓之问了句:“五十艘粮船,咱们就已全力攻击?我刚才用千里镜看了,那里头的战船,有些甚至还是老式的配备击拍战槌,很是落伍,看起来战斗力不强。”
侬思稷道:“不可轻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海战特别之处便是瞬息万变,天气、洋流、风向……以及,这里离倭岛本国太近了,他们若是求援,我们未必好打,尽快打完,减少损失。此外……”
他看了眼许莼:“咱们朝廷拨了银子建水师不容易,自当珍惜。此战目的,只是为了截断倭国送往新罗的补给和援助,因此,一旦生变,务必以保全实力为上,保船保命,避免接舷战,尽量避免进入寇匪火炮范围内,绝不可硬拼,大家可明白?”
众人都肃然道:“末将听令!”
侬思稷沉声道:“三艘旗舰各自负责自己船队,按之前的一旦生变,随机应变号令自己船队进攻或撤退。”
三人又都遵令,然后各自带了人回自己座船上,纷纷按照既定队列展开了队形,许莼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拿着千里镜看着“澄风号”犹如一只巨大的飞鸟向前飞去,那是铁力木制的船身,包着铁甲,风帆似鸟翼,载有二十门重炮。
日光照在战船上,旌旗高扬,船身一面挂着天后旗,一面挂着龙旗,眼见着天风浩荡、海水翻飞,只听到数声炮声起,远远看到波涛溅起白雪,犹如蛟龙行于海面,帆影参差,战鼓声高。
各船战鼓如雷,火炮隆隆,炮弹准确地打在对方座船的火炮孔处,有效地削弱了敌寇舰队的战斗力,对面的船队被挂着龙旗的纵向和侧翼夹击包抄下,慌不择路挂上风帆,不顾一切地逃离炮弹火力范围,往后边的海峡撤退。
许莼虽已参战了数次海战了,却仍然遏制不住的激动万分,但到底站在外边吹风久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定海在一旁道:“天要黑了,海上雾大,也看不太清楚,而且那澄风号都已看不到了,大人先进去避避风吧。”
许莼摇了摇头,只如痴如醉看着战局,手却不由自主摸到了腰间那刻着“惜身”的银壶。
定海知道他是技痒,但是又顾虑皇上,这才默默甘于做后勤保障的后军,但他也知道这位主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们所有护卫他的大概都要完,因此也不深劝,好歹让他看着过过瘾,便也默不作声。
只冬海进去默默端了一碗汤出来给许莼喝,许莼也只一口喝了,微微抬了抬眉毛道:“这汤味道竟然还不错?不像冬海你的手艺?”
冬海老实道:“关大夫熬的,加了止咳的药,关大夫说你病都快好了,没必要弄那么苦的药,炖汤的时候加些止咳药材便可了。”
这次出征,他们负责巡游截断从倭国往新罗半岛的补给船,而从海事学堂医学院毕业的关湾湾带着一队海事学堂的女医师驻扎在万岁船上负责他们整支船队的医疗,每日派出医师轮流去各船上看诊,十分受欢迎。
没有任何人嘴硬说不需要大夫看护,因此也无人敢说什么女子不该上船的话,反而对外都传扬关大夫是天后娘娘的使女转世的,个个都是慈悲心肠,下凡来是来救苦救难的仙子。
而自从关湾湾亲眼看到沉默寡言的冬海几针扎下就让被风吹得脸瘫的将领面上僵硬肌肉恢复如初,就惊呼着要跟着冬海学艺,冬海倒也没拒绝,每日都拨出时间来教这些女大夫们用针,竟然也深受女大夫们的欢迎。
许莼笑了道:“这段时间有关大夫帮忙,你轻松多了吧?没想到关大夫还有这么好的手艺,给大家都上一份先喝了顶顶海风暖暖身,恐怕侬大哥还要好一会儿。”
苍白模糊的冬阳沉入大海,浓重的海雾夜幕掩了上来,昏黑夜色中,冬日的海面越发深沉,只有寥寥数点星辰在厚重的乱云间微弱闪动。
许莼从千里镜里看到一艘大船燃烧起来,仿佛海面上一支巨大的蜡烛,炽烈燃烧火焰照亮了海面,看到波涛汹涌中波浪卷着尸体和破船板,天后旗和龙旗在火光中烧卷起来,船上的人仍然在异常顽强的抵抗。
许莼忽然心头一跳:“怎么回事?我们的船烧起来了?”
然而船桅杆上的哨探已经拼命挥舞旗帜,传令兵飞快大声传令:“旗舰令!后军全军撤退!后军变前军,撤!”
许莼脸色变了,虽然仍然按捺着道:“传令后军左中右翼变阵,变阵燕剪阵,往后撤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