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97)
盛长天道:“你的意思是?”
许莼道:“我要的是南边的粮提前运过来,到时候方便调度和运转, 不至于太被动, 又不是真要为了发什么财, 长天哥你先让伙计悄悄收粮, 然后呢放点风声出去, 遮遮掩掩的,越是这样越有人信,这正好万寿节,到处都是各地商人,只要有几个能有能力的大商人信了,哪怕运过来也行。”
盛长天摇头:“拉倒吧,不实际,且不说信的人不多,再则无商不奸。就算他们运粮过来,必定是囤积高价卖给你们,你有多少钱去买得起?你别把市面上的商人都当成你一样为国为民的义商,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是去援新罗,多少人知道那是个啥地方?”
“不若现在趁便宜,将附近的粮赶紧都收了,也不必拘泥于什么粮,能填饱肚子的都收。依我说若是真迫在眉睫,那不止是粮食、药物、纱布、铁器、马蹄甲,林林总总都得收。我昨儿还听霍都统说,军中欠饷好几个月了,你索性就以帮忙筹办军饷的名义采购便是了,这般反而才能先发制人。”
许莼被盛长天一语提醒:“长天哥说得极是,我想简单了。”
盛长天点了点他额头:“你是不由自主把你家九哥当成替你兜底的了,觉得市面上有足够的粮就有足够的钱去收,其实不是的,任多少钱,真打起仗来那是金山银山都不够使的,一国之力也要捉襟见肘。你太急了,幼鳞。”
许莼一怔,盛长天深深看着他:“我这些天来看你,晚上去海上捉走私,白天看账册,整理战利品,接见四夷之使,面见来自荐的幕僚,签批公文,如今还要找霍都统联合去清缴崖关的匪徒,这边还要和那什么莱特做御窑的粉彩瓷,一日竟同时要做数件事,饭也不曾好好吃。”
“这么连轴转,你才上任两个月,怎么把自己忙成这样?不要太着急了,稳扎稳打,你总能做出功绩的,切莫太过劳累。我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你太急了,急着建功立业,急着证明自己,但是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就是咱们盛家的偌大基业,也是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慢慢累积下来的。”
“就拿这打仗的事吧,这本来也不是你着急的事,那么多将军提督守着海防,你担心什么?这国家大事,朝廷这么多人当着官,未见得人人都是尸位素餐?到时候这么多大人,总能有办法的。”
许莼将扇子在手里转了转,天已凉了,但他仍然习惯思考的时候把玩扇子,他笑着对盛长天道:“长天哥,我不觉得累啊,而且这些事情都有这么多人帮着。”
他收了折扇,伸了手指来数:“账册有青钱姐姐带着几个姐姐帮我,公务有姜梅替我分担着,捉走私大多都是你和秦提督在做,崖关清缴,接下来肯定也是请霍都统帮忙,这还有裴队长和祁队长带着这么多人呢。御窑的粉彩瓷,等我写信给九哥,九哥肯定安排人手来做,肯定不用我忙什么。”
许莼一口气数了一回,又宽慰他:“我也没劳心劳力的。我从前荒唐纨绔这许多年,好容易有些事情做,正觉得兴头呢。”
盛长天心中却叹了口气,来之前老爷子专门找了他私下说话:“你性子直,说话也想得少,但和幼鳞年岁最相近,从前也玩得最好。你如今去帮幼鳞,一则分担些他的辛劳,二则平日还当宽宽心。莫看幼鳞面上笑嘻嘻,其实从你姑母和他从小生分那事就知道,他什么事都记在心里,表面不在意,其实特别容易把路走死了。”
“皇上为天地神人之主,虽然九重独断已久,但朝廷怎么可能放任后位长期空虚,皇嗣无着?再则幼鳞年少,这是被情迷了心,上面那位如今看着是眷顾日深,然则未必哪日就封了后有了皇嗣。若有那一天,你得劝着幼鳞些,莫要让他想不开,他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和你这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不同,恐怕受不住。你年长几岁,好生宽慰他,千万不要钻了死胡同。”
许莼却忽然扇子一收,满脸喜意:“得亏长天哥提醒我了,正好这些番邦使臣带了不少贡品过来,我和九哥说一声,这些贡品,我扣留一些留着,若是真打起来了,正用得上。”
他喜滋滋从桌上拿了一张纸读给盛长天听:“你看看,这是中山国王派使臣正议大夫进贡的硫磺二万斤,红铜二千斤,苏木一千斤,鲨鱼皮腰刀二十把,胡椒二千斤。”
“还有这个这个,西凉国王派使臣进贡马十匹,束香一百斤,镀金铜红漆衮刀六把……”
“这个琴狮国也有赠礼,连发洋枪二十把……天体运行仪,这个有点意思,还有铁炮一尊,我前儿看了都垂涎。”
“香鸢国赠礼机械自鸣钟一座,葡萄美酒一百罐,马车一架,香水一百瓶。”
“露西亚国赠熊皮一百张,宝石一匣,油画十幅,烧烈酒一千罐,□□三十把。”
“这些胡椒美酒的,宫里肯定多着呢,这是热门俏货,咱们就地换些军需,不必送回宫里去怄霉烂了。”
盛长天啼笑皆非,弹了下他额头:“谁能这么胆大包天敢截留贡品,主意都打到皇上寿礼贡品上了。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盛长天心想,少不得找个机会怎么在那祁峦副队长跟前说说许莼的辛苦,上边那位心疼了,大概也就不计较这样的罪过了。哎,若是咱们普通家庭,这截留点寿礼算什么?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这在天家,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毕竟他再怎么不读书,也读过那分桃的典故,好的时候说桃子美都想着我,翻脸无情的时候说竟然把吃过的桃子给我。什么话都让这负心人说完了!
如今上面那位正是情好不计较,但谁敢担保呢!
盛长天粗中有细,还是提醒许莼:“小心市舶司其他官员看在眼里,去参你一本大不敬,私截贡品之罪。”
许莼喜气洋洋:“他们早就干了这事了,我看过几日定然就能收拾了他们,到时候这市舶司风气整了,自然就没人去检举这些事了。再说我大公无私,又不是为了我自己私利,这有什么。我让九哥等真的开战了,就给我补一个明旨,允市舶司将贡品折为军需粮饷,这就算过了明路完了手续。若是打不成,我再寻日子送进京去好了。”
盛长天心道:你就仗着那位宠你吧,不过总比他殚精竭虑到处筹钱去购买军需的好。
许莼却道:“正说到这个,你和霍都统弄一车看着像贡品的,假装是押运回去,路过崖关,引蛇出洞,定然能清缴了那波匪徒,有了钱,把那条路修一修,我再和秦提督商量商量,沿途修些大棚和瞭望站的兵站,沿路都派着兵丁把守,这路通了,商人们平安了,也是大功一件。”
盛长天:“……”他看许莼眼眸闪动着兴奋的光,犹如宝石闪烁,这是真的沉浸在工作与成就感中。这样的激情他也有过,当他第一次带船出海,碧海长天下风帆鼓胀一如他蓬勃野心,浪花海鸥和天上云朵都像在为他一个人欢呼送行,天下无处不可去,远行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财富,更诱人的机遇。
确实那段时间他并不觉得辛苦和累,勃勃豪情充斥在胸口,让他一往无前。
他笑了笑,幼鳞这是有了志向,而且这志向还大得不得了啊。
许莼已正襟危坐端坐在那里,皱着眉写了信匆匆封好,也无暇斟酌词句,只封了滴了蜡烛,按了个火漆印,便让人拿去给祁峦,立刻送去京中。盛长天道:“我正好找祁队长有事,给我我拿过去吧。”
许莼也没多想,只将信交给他,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等等,还有我的功课!”
他匆匆忙忙在桌子书架上捡了一通,将那些什么写的大字和诗文卷了卷,拿了根丝带系了交给他。
盛长天看那墨也才干了些,也只好含笑道:“不着急,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许莼看了眼自鸣钟:“约了去海上打私呢,我还有个账单要看。”
盛长天摇头叹息:“这还甘之若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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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标了是紧急军情,朱红匣子很快便送到了谢翊桌面上,谢翊看了蹙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