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36)
所有人都变色站了起来,楼船却立刻倾斜过去,外边丫鬟大喊:“船漏水了!”之后便听到有刀剑之声,水雷之声,外边许莼带来的侍卫怒喝:“甲一带公子撤!有刺客!水下也有!”
所有人都变了色,果然看到下边水流涌入,淹没了楼船板,水很快没过了他们膝盖,楚微看向李梅崖咬牙切齿:“你这老匹夫,不见你是对的!果然带来麻烦了!”
定海当机立断道:“先到楼船顶!天黑下水容易被暗算!”
李梅崖却嘶声道:“定然是冲着我和楚微来的,你们把楚微带走吧,楚微,你身上定然还有机密,否则旁人如何大动干戈来杀你,你再想想!”
楚微两眼凶光炯炯,怒道:“先保命再说!若是真有什么,为啥这么多年不杀我,你来了才杀!我明明过得好好的!”
一时三人都已爬到了楼船顶上,楚微却怔了:“我的天啊。”
只见金粉河岸火把举成了一条火龙也似,人连着人站在岸上,手里都持着长刀,而她们这画舫周围,不知何时已靠近了一艘大船,船上都有人举着火把,看着都穿着兵勇服,刀枪林立。
船边有人正撒下网去,更有人对着河里冒出来的人放箭,有人在喝着:“不要用火器!避免炸弹伤人!撒渔网,丙队下水!活捉!”
而这艘正在沉下去的画舫甲板上,也已被抓钩飞过来连上,有人垫上了软梯,然后有人飞快铺上了宽阔的木板,定海已一马当先扶着许莼先上了木板。
楚微看到对面很快有人接应他们过船,火把影影绰绰看到对面侍卫仆从如云,一群人拥着接进去了。
楚微怔怔问李梅崖:“你这许小公子,是哪家了不得的人?”
李梅崖也有点茫然:“大概……家里很有钱?”
楚微道:“这只是有钱吗?这和王爷当年的架势也差不多了……”
李梅崖皱眉道:“不像是他们家能调得动的……”国公府撑死了按例家将几百,更何况这还破落了许多年,早就不该还有余力蓄养训练兵丁了,应当多是家仆才对,岸上的看着是五城兵马司,京兆尹才能调动的。
对面大船上的却又不像是兵马司的兵丁。
侍卫们很快过来继续把楚微和李梅崖提了过去,李梅崖才过去就被捆了双手先到了一间船舱里,李梅崖还想说自己身份,却很快连嘴也被堵上了。
李梅崖这下就着火光看清楚了这些侍卫们身上的飞云麒麟服,一颗心沉了下去。方子兴过来看了他一眼:“李相啊,还真是您啊。”他挑了挑眉毛:“准备面圣吧。”
第95章 教训
李梅崖很快便见到了皇上。
他跪在那里, 难以置信自己不过是见了王爷故妾,如何便惹到了内卫,甚至如今要皇上亲审。
谢翊匆匆走了进来, 身上穿着玄色盘龙常服, 掀襟坐下, 看了他一眼,问道:“说罢, 朕没什么耐心。”
李梅崖茫然:“陛下一直派人跟着楚微?”
谢翊冷笑一声:“朕亲审,你倒反问朕?纵得你不知规矩了!李梅崖,朕念你旧日功勋, 给你个君前供述的机会, 已是朕宽宏大量了, 尔为人臣, 本当砥砺晚节,你如今有何话说?”
“如实供述,你是如何和摄政王余党勾结密谋?靖国公是否与你们有涉, 勾连谋逆反叛?顺安王谢翡呢?其中可有涉?”
李梅崖唰的一下背心全出了汗,连连磕头,额上磕出了涔涔血印:“皇上!皇上圣明!此事我一人担当, 与靖国公府、顺安王府绝无关联!”
谢翊冷冷看着他,不说话。帝王这种不言不说, 才最吓人,一句话将一个王府一个国公府联上了逆案,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梅崖没想到如何到的这一步, 虽则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此刻从内到外也一股寒意战栗着从心内升了起来, 但他到底心性非比常人, 定了定神,回话道:
“臣为摄政王旧属,对当年摄政王去世一直觉得其中有蹊跷。昔日摄政王曾与我说过,若王府有变,让我保下楚夫人。然而楚夫人在摄政王去世后便被发卖无影无踪。我打听数年今年才打听到她的下落,数次求见都不见。这次路遇靖国公世子,知他一贯慷慨,又年少俊秀,这才托他帮忙约楚夫人,仅此而已。”
“臣心念旧主,陛下一直知道,但仍重用臣,臣感心铭记。只此事确与靖国公世子无涉,与顺安王谢翡亦无关联。只需分开审问,便可知晓。陛下圣明,定能明察秋毫,要杀要剐,一切由臣一人承担。”
谢翊笑了声:“朕从前观你文章,文笔恣肆,骨力开张,怜你才华,惜你操守,这才忍你心念旧主。你该不会以为朕就能一直忍下去吧?”
“靖国公世子家资饶富,又有海外产业,教朕如何相信你与他相交,毫无心机?你又与摄政王故妾相认,该不会还想着密谋藏起哪一位摄政王的儿子,以图来日?
李梅崖面色颓然,低声道:“陛下圣明,臣心服口服,未敢有谋逆之心。摄政王王妃死后,后院皆为婢妾,婢生子不入族谱,又皆已被发卖,无处可觅。臣孑然一身,无儿无女,唯有旧主恩义未还,只想着寻回楚夫人,询问真相,找出害他之人报仇雪恨,却并未想过谋逆之事,请陛下明察。”
“靖国公世子,天真纯挚,慷慨好义,太学刚肄业等着授官,臣亦知道陛下一直想开海路,因此特意重用于靖国公府,又遣了武英侯过去牵制布子,臣岂敢以私害公。”
“今日之事确然只是路遇,我入那随喜楼不得其门。在外徘徊,见他翩翩少年,风神如玉,偶然生计,倚老卖老,仗着他面嫩,这才哄着他替我出头,去之前他全然不知要见的是摄政王之故妾。此子心性纯挚,精心教养,来日必为朝廷栋梁,陛下肱股,还请陛下明察秋毫,饶过他。”
谢翊看了看一侧房内珠帘后人影不安动了动,问道:“那谢翡呢?你不是与他交好吗?”
李梅崖道:“臣只是怀疑先顺王与摄政王之死有关,正好谢翡来与我结交,便索性顺水推舟罢了,顺王因罪伏诛,臣也就没有再与谢翡来往过。此人才华虽有,却眼界所限,到底缺些气魄胸襟,与之谋事,定不能成。臣便是要谋逆,也选个好些的,臣不敢隐瞒。陛下仁慈,顺王伏诛,却未牵连谢翡,想来也知道谢翡并未参与其父之事。”
他是内阁臣子,自然知道顺王并非病死,而是因罪被赐死的。
谢翊问:“刺客你可知道是何来路?”
李梅崖道:“罪臣不知,罪臣只能猜想要么是一直跟着罪臣的仇人,要么是一直跟着楚微的……但若陛下一直派人在楚微身旁的话,楚微也说此前一直平安,想来是一直监视着臣的了。求陛下彻查刺客。”
谢翊道:“你就没怀疑摄政王是朕杀的?还要朕去查杀死摄政王的真凶。”
李梅崖道:“臣昔日跟从摄政王,曾见摄政王教陛下骑射,与父子无异。陛下待摄政王,分明亦有孺慕之情,陛下多年施政,擅谋略,多为阳谋,恤民惜才,胸怀磊落,正大光明,臣不曾疑过陛下。”
谢翊冷笑了一声:“老匹夫,不要以为你现在颂圣几句,朕就饶了你。”
李梅崖心中却忽然大定,他是知道陛下的,若是雷霆震怒字字如刀,将臣子责骂到羞愧欲死痛哭流涕的,则多半会饶过大臣,反而是那视若无睹漠然吩咐的,论罪起来都是从重。
他深深伏下身子:“臣伏罪,不敢辩解。”
谢翊看珠帘后许莼微微掀开帘子,看向他,目光带了些哀求,便知道他这是心软了,冷声道:“你不是想要找那真凶吗?那些刺客捞上来都已服毒自尽,今日之言也还未知真假,但若为真,朕倒有一计,你若肯将功折罪,倒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李梅崖道:“臣惶恐,伏惟听令。”
谢翊道:“尔为内阁大臣,夜宿娼家,纵酒无度,醉后挟优强妓,因妓不从,便指使恶仆大闹画舫,被五城兵马司当场捉拿,狎昵污亵,骄淫扰民,流言漫天,大失朝廷体面。明日五城兵马司提督必要参劾于你,朕自震怒,当廷杖,虢衣冠,罢官职,贬去守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