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65)
晏顷迟的目光在这话音落下的刹那,生出了砭骨的寒意,他用近乎冷漠的眼神打量了遍沈闲,却是一言未发。
沈闲功法虽然不算好,但最是会察言观色,萧衍和他说话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读懂了。
而现在,他陷在这微妙的氛围里,品出了点别样的意思。
沈闲稍稍思忖后,说道:“看来,这件事是同我们萧阁主有点关系了。所以晏长老才来找我的吗?若是如此,那在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先的,段问已经死在了你手上,我不想晏长老因为这点未泯的私仇,再搭上我们萧阁主,他只是段问的外甥,他不是段问。”
沈闲话里化外用的都是“我们”,这无意识的亲近,让晏顷迟心里不悦,但萧衍危在旦夕,他不想在这无所谓的称呼上多浪费时间。
“萧阁主确实是在去宗门的路上出了点状况,”晏顷迟沉声说道,“有人释放了巫蛊蛇,他被咬了。”
“什么意思?”沈闲惊诧,难以置信的看着晏顷迟,“出事几天了?怎么没人来京墨阁通告?”
“已去四日,”晏顷迟说道,“他体内有我的灵气加持,还有宗门医修照看,暂且能缓和的住,但拖不了多久,我此次来前来,也是找二阁主商讨燃眉之急。”
“为什么不早点派人来跟我说?”沈闲眉头微蹙,“你见我就动手又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来商讨的吗?我要见萧翊。”
“在事情没有善了之前,你见不到他,”晏顷迟目色冷然,不容置喙的说道,“我知道你懂得南疆的巫蛊,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出事,就不要想着耍花招,我也为我方才过失的举动,向二阁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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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神香的香气愈发浓郁。
萧衍浑浑噩噩的陷在黑暗里,抽不出身,过去的回忆像是翻涌的潮水,淹没了他,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在簌簌大雪中,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看见了谢怀霜,时间夹带着寒冬腊月的冷意,在耳边呼啸吹过。
太久了,久到谢怀霜的眉眼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淡到只余下个模糊的身影。
每每能忆起的,都只有那双温暖而粗糙的大手,轻轻覆在他的脑后,驱散了寒夜的漫长与孤寂。
“师父。”萧衍站在风雪里,疲惫的呼唤。
谢怀霜已至暮年,早已到了人生尽头,他年迈佝偻的身躯却从不向岁月屈服,每每站立时,皆要挺直了腰杆,那是他最后的傲骨,宁折不弯。
“师父……”萧衍朝前迈步,湿润了眼眶,想要看清这个模糊的影子。
谢怀霜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在呼唤声中沉默的朝萧衍伸出双臂,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等着萧衍飞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萧衍在漫天大雪中跑起来,脚下是皑皑白雪,踩下去时会塌陷,深的没过小腿。
他跑不稳,踉跄着,两步都要摔跤,凛冽的寒风咆哮在这暝暗的天地间,他被吹得摇摇欲坠,却是不敢有片刻耽搁。
“师父——!”萧衍撕心裂肺的呼唤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显得细不可闻。
谢怀霜站在纷扬的大雪尽头等他,风雪掩住了他枯槁憔悴的身形,再看已是两鬓霜白,雪落在他的发间,消融成了一色。
眉眼上浮着的雪气,将他的脸都模糊了,唯有那双不大清明的眼睛,像是盛夏里的荷塘,盛着满城月色的温柔。
萧衍颓唐的扑到谢怀霜的怀里,满脸泪水。
“我的乖乖怎么哭了?”谢怀霜抱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抹去脸上的泪,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
“师父……我好想你,”萧衍哽咽着,说道,“我很久没见你了,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连梦里都不来看我。”
“雪太大了,师父怕你冻着。”谢怀霜攥住他的双手,想要给他搓热,“乖乖冷不冷?”
萧衍摇头,涩声道:“不冷。”
“才多大,都学会骗人了。”谢怀霜苍老的手覆在他的脑后,笑道,“是不是受委屈了?和师父说说好不好?”
“没有,我没有受委屈。”萧衍轻摇头,眼底又红了,他想问谢怀霜,我做错了什么,问他这天下的理,到底是个什么理,可纵有千言万语在心底呼啸徘徊,等到了嘴边,也难言一字。
“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是这天下所谓的理,”谢怀霜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柔柔的摸着他的发,轻声道,“回家吧,阿衍。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再也别受委屈了,宗玄剑派不是你的家,晏顷迟也不该是你的归宿。”
“师父。”萧衍小声念道,“你带我走吧。”
“傻孩子。”谢怀霜笑了,许是遗憾今生就此别过,又或是愧疚昔年歉语从未宣之于口,他紧紧抱着萧衍,轻晃着他的身体,说道,“师父没有什么能给的了你,你跟着师父会吃苦的,师父舍不得你吃苦。”
萧衍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哽咽:“师父……”
“不哭了乖乖,不哭了,”谢怀霜抚他的发,慰藉着他,“我的阿衍有百折不屈的傲骨,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日后无论你做什么,无论是非对错,师父永远都在你这边。”
他说到这里,身影已经逐渐消散在大雪里,萧衍颓唐的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没碰到。
“回家吧,阿衍。”谢怀霜最后的声音被猎猎寒风冲散,转瞬消弭于天地间。
萧衍在梦里哭得泣不成声。
床榻边守着贺云升,夜里面静,月色如华,锦缎似的铺在脚下,他听见床帐里轻微的喘息,撩开帐子,借月色,看隐在阴影里的人。
萧衍的呼吸不太稳定,他的脸在这斜伸来的月色下,半明半昧。
枕畔湿透了,贺云升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打开殿门,叫来外面守着的医修,轻声吩咐道:“给萧阁主再看看吧,他好像不大对劲。”
谢唯闻言,困意登时醒了大半,他怕萧衍又出了什么岔子,赶紧唤醒旁边七倒八歪,快要睡着的医修们,忙不迭的进到寝殿。
“先生们辛苦了。”贺云升放轻了声音,“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会尽量满足先生们的要求。”
谢唯摆摆手,已是疲惫至极:“你要是方便的话,替我们泡壶茶吧,好醒神。”
“好。”贺云升应声,匆匆离去。
殿里被重新点上灯,黄里透红的火苗浮在灯芯上,谢唯就着这光,看向床榻上昏睡的人。
萧衍瞧着没什么大碍,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眼睫上浮着的水汽,沾湿了枕垫。
谢唯伸手,碰到了他的眼角,微微一怔。旁边几名医修神色凝重的看着谢唯。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哭了啊……”谢唯缓缓抹去指尖的水痕,不可思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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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还是没有醒,梦里梦外交叠着,他见到了晏顷迟。
他想起来自己刚被抱回九华山的那段时日,夜里面总是会因为想谢怀霜,悄悄躲在角落里哭。
晏顷迟也总是会耐心的把他抱起来哄,直到哄睡着了才把人放到床上睡。
也因此,幼时的萧衍就像是晏顷迟的小尾巴,师叔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晏顷迟要批复案牍,他就在院子里玩雪,晏顷迟偶尔会去街市里听小曲儿,他就被抱在臂弯里,带着。
每逢晏顷迟去校场的时候,萧衍就喜欢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等人回来。
他时常会瞧见一群群弟子从石阶下路过,即便是寒冬腊月,弟子们也皆是单薄的白衣,背负长剑,步伐整齐有序,相似的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衍彼时年纪小,还不明白师兄们为什么都不怕冷,他没背剑,身上穿的也不是白衣,而是晏顷迟给他套的厚厚小袄褂,圆嘟嘟的脸夹在白绒绒领口中,呵出的热息都在眼前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