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57)
沈闲站在这里,像是过了数个时辰,又像是只有短短的一霎,他以余光瞧了眼鸣钟,钟摆一左一右的摆荡着,昭示着时辰的流逝。
他踟躇半晌,几次停住步伐后还是借着淡薄的日光,离开了偏殿。
他应该将此事告知萧衍,萧衍会有自己的决断,无论最后的决断如何,自己都应当尊重他的选择才是。
沈闲走到萧衍的院落,灰白的围墙,倒映着浓密的花影,小池里游着几位鲤鱼,从桥上而过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闻风声。
“萧衍?”沈闲来到门前,轻轻扣响了门。
笃笃地响声打破了院里的宁静。
出乎意料的,里面并没有人声。
沈闲推门而入,在眼前的晦暗中定了定神,这才发觉萧衍竟然不在屋内。
人呢?!沈闲迈过门槛,茫然四顾。
——*****——
江之郁坐在黑暗难辨的房间内。卧榻旁凌乱的扔着玉瓶,地上符纸撒了满地,血泊冻凝的到处都是,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些痕迹,鼻尖微动。
空气中血腥味如同锈在了黑暗里,暗沉的血迹迸溅在墙壁上,浸透了,是熏香也压不下去的腥膻。
“到时辰了。”江之郁忽然站起身,黑里乍现了一道红黄交融的火光。
火苗窜起的瞬间,符纸化作灰烬,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具冰棺,有寒气自冰棺下面涌出,在火光下泛起幽幽的光泽。
此具冰棺是用极其强大的灵气制作的,可以保证尸首的不腐不化,江之郁的目光凝注在这冰棺上,视线也仿佛被这寒气所凝结。
四周符文倏然沿着清透的棺盖燃烧了起来。
冥黯不定的光线里,蓝绿的青光覆在冰棺上,悄无声息的吞裹了整座棺,随着青光渐碎,一张年迈的脸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冰透的棺在灯光的影子里像湖水,水波纹般的晃到了那双眉眼上,映照出温温和和的面相。
谢怀霜身上还穿着一袭灰色长袍,白发垂落至腰间,轻抿的唇持着昔日温润的微笑。
他仿佛只是沉睡了一般,眉眼淡淡,面色沉静,但喉骨的微微滑动,昭示着旁人,他已然醒来。
江之郁登时喜形于色,他踩过七零八落的朱砂符纸,对谢怀霜说道:“妙极,晏顷迟将你保护的当真是好啊。他是舍不得萧衍离开你,才这样耗费心思的把你封在这冰棺里,不让你的尸身腐化,好给萧衍留个念想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冰棺里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刹那间春风南来,云海轻泛起涟漪,窗外竟然不知从何处催出了几朵桃花,沿着风荡进了屋中。
谢怀霜深陷的眼窝里,残留着过往的影子,只是眼中灼灼的光在岁月的流逝下被抚平,藏住了。
江之郁肩上浮了朵桃花,他在这几瞬间竟然被催生出无端的压迫感。谢怀霜的面相虽然不比晏顷迟的美人迟暮,可他这与生自来的威压却是不随时移,不随境迁,甚至比晏顷迟更甚些。
两个人对视着。
“谢怀霜。”江之郁忽然阴柔的笑了,他迈步靠近谢怀霜,似乎并不忌惮那股如山般的威压,他如同在欣赏自己的佳作,目光沿着谢怀霜的面相轮廓细细走了一遍。
谢怀霜的眼睛里没有光,甚至都没有聚焦,他目光涣散的看着江之郁,须臾后,眼睛里才慢慢地有了江之郁的面容,和周围景物的影子。
江之郁神情阴郁,扬声道:“我终于把你复生了!你知道我为了复生你用了多少人吗?”
谢怀霜没有回答,只是沉着目光看向眼前人。
“你看看外面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都是我为你寻的修士,他剖了他们的灵相,取了最精华的部分,才捏合出了你的影子,”江之郁声音愈发低了,他和谢怀霜晦暗的眸子对视半晌,又笑道,“你这样看着我的脸,是觉得眼熟吗?这是你徒弟的脸,怎么样,这张脸好看吗?”
谢怀霜仍旧没说话,他只是对着江之郁温温和和的笑起来,倒是眸色黯淡无光。
江之郁余光瞥见了落在灰色长袍上的桃花,他伸出指尖,拈起这朵花,将花碾出了汁水,他感受着指腹上的冰冷,轻蔑笑道:“好了,你出来吧。”
谢怀霜依言,目不斜视,缓步踏出。
他的面上仍盛着往昔的笑意,只不过这笑并不让人觉得可亲,反倒给一种拒之千里的距离感。
“行动自如,”江之郁目光打量着他,似笑非笑,“谢宗师再归尘世的感受如何?想必是感慨万分吧。”
谢怀霜言笑晏晏的看着他。
“很好,很听话。”江之郁擦去指渗入指缝间的桃花汁水,十分满意的说道,“你故去太久了,想来是不记得这世间成了个什么样,不如就让我同你好好叙一叙旧,说说自你死了以后你的宝贝徒弟如何了吧。”
谢怀霜闻言只是望着他,不言不语。
江之郁朝他微偏过脸,打量着谢怀霜的模样,说道:“你让晏顷迟养着萧衍,可晏顷迟却违背了他的诺言,他和萧衍枕合欢,赴云雨,事后却抛弃了萧衍。”
“萧衍被关在牢里,晏顷迟让裴昭去欺辱作践他,逼得他入了魔,事后又杀了他。”
“你的宝贝徒弟死了,死的何其无辜,晏顷迟为了防止他被夺舍,连同他的元神都震碎了,一缕残魂都没剩,可萧衍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被逼上了一条绝路,死路,他为了活下来,才杀了那些渣滓而已。”
“可是晏顷迟却杀了他以证天道,成了声名赫奕的三长老,三百年来高座明堂。”他端详着谢怀霜的神情,似是想从这里窥探到什么情绪的波动,他要知道谢怀霜是不是真的变作了傀儡,谢怀霜回来的这样的完好无损,会不会还留存着自己的意识。
可他对着这道目光揣摩半晌,发觉谢怀霜始终持着一丝微笑,温润的眼眸里并未有任何触动。
肩上一沉。谢怀霜目光跟着偏向了那只突然伸到自己肩上的手。
江之郁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似是而非的说道:“谢宗师啊,你说晏顷迟该不该死?”
谢怀霜承着他的重量,听他接着说道:“我本来以为三百年前的事要就此作罢的,可晏顷迟却找到了我的阿弟,带走了他。”
“拜他所赐!全都是拜他所赐!”江之郁眼底赤红,忽然抓住了谢怀霜的肩,狰狞的说道,“阿肆离开了我!阿肆和我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阿肆怎么能离开我!晏顷迟在报复我,他定是想要报复我才这么做的!晏顷迟必须要死你明白吗!他杀了萧衍,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失去至亲的感觉!”
他说到此处,又略显癫狂的笑了:“谢宗师,我们是同道中人。”
谢怀霜看着他的发狂模样,恍惚间似是忆起点什么,忽然抬起手,指腹沿着江之郁的眉眼一寸寸描过,抚过他的面颊,滑到了发间。
江之郁赤红着眼看他,一双桃花眼里随之浮起了打趣的意思。
他的脑后被谢怀霜宽厚冰冷的手覆住,滑而柔顺的发在指间穿过,谢怀霜似是安抚般的,轻轻摩挲他的发丝。
他好似能感受到眼前人的难过,微微翕动唇,怜爱的说道:“阿衍不要怕,师父在这里。”
许久未启的嗓音,沙哑暗沉,压在江之郁的耳边,带着久经不散的温柔。
江之郁在短暂的静默中,陡然收起了自己的扭曲,他缓下语气,和颜悦色的对谢怀霜说道:“那是自然。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去杀了晏顷迟的。”
他说罢,背过身去,足尖一碰,踢开了那扇陈旧溅满血迹的木门。
谢怀霜跟在他的身后,随着木门的敞开,空中的血腥味倏然变得浓烈,闻得人喉咙发涩。大片的殷红陡然遮蔽了视线,这偌大的院子里躺满了七横八竖的尸首,各处夹道里擦出拖拽的血迹。
道上因长久无人清理,已经生了半人高的杂草,被堆积的尸首倾压的全朝一边倒去,有些已经被铁线缝合的面目全非,坑洼狰狞,碎块混杂着粘稠的血渗进土里,将土浸得发黑发臭。
江之郁似是未觉,他眼风掠过周遭,瞧见挡在前面的尸首,怨毒地盯着他,那残缺的面部上延着唾液,口难合拢,正佝偻着背,踉跄的朝江之郁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