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43)
苏纵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喊了贺云升几声, 贺云升都置若罔闻, 眼见那一抹白融于夜色中, 他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贺云升行色匆匆, 完全来不及再顾忌旁的什么。他心里巨石在得到消息之后轰然砸下, 耳边轰鸣盖住了来自外界的全部声响,他再也听不见,想不到其他的声音,事情。
从破竹亭到望鹤楼,苏纵冒雨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一路急奔到了望鹤楼, 踏上了白阶, 那袭白袍很快隐没在了浓郁的雨夜里。
苏纵立在暗处, 抬望眼, 重重花枝遮蔽了他的视线, 望鹤楼临近九华山西边,是月起之处, 高楼望断,底端坐落在茫茫花海里,高处则隐于云雾袅绕间。
他犹豫不决间, 贺云升已经打开了望鹤楼中的一处机关, 在哗啦一声的响动里, 暗阁的门在眼前敞开。
暗阁里藏有云梯,能直通楼顶,除此以外,便只能沿着一层层白阶踏上去。
锁链咔哒咔哒的缓慢搅动,贺云升几次缓息,还是无法平定,他踩在正在上行的云梯里,觉得心也像没有着落似的,随着这架云梯一径朝上,没有尽头。
明明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在此时却变得尤为漫长,待到暗阁门再次敞开,他还怔在那儿没回神。
“贺云升。”有人自暗处走来,招呼了他。
贺云升猛然回神,从云梯里走了出来,暗阁门自身后缓慢合上,他听着咔哒一声轻响,对着面前的男人沉声喝问道:“人呢?!”
“传音的时候不就同你说了吗?我们是有好好照料你阿弟的,偏你阿弟身子虚弱,没能熬过这次疫病,他想着临终前再见你一面,谁晓得在来时的路上没挺住,”男人负手而立,不紧不慢的说道,“天不遂人愿。”
他话尚未说完,贺云升忽然前迈,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厉声道:“你他妈少给我胡说八道!言如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好生照顾他,不准动他!你说他临终前要见我,可我上次临走前就赠给了他一只铁符,他若是想见我自会传音给我,可我这段时日来从没收到过他的传音!你们软禁他,让我做你们的狗,现在又杀了他!”
言如一眼中笑意冷凝,抬手打偏了贺云升的手,低嗤道:“你发什么神经。我们为何要杀一个废人?你当初见你阿弟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他病入膏肓了,这些年来我们难道没有给他请最好的医师吗?还是说我们没有把宗门里的丹药拿给他吃?可他身子就是养不好,养不起,这怪的了谁?人间疫病本就难治,他又不修道,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捱不住不也正常?”
贺云升重新拽住他,眼神锐利,楼外风声倏然急切,大雨斜潲,雨滴错乱的溅在雕花阑干上,打湿了一片地。
言如一与他对视,看见了他湿透的发:“你这是要闹哪样?说实在的,我们已经对你够仁至义尽了,当初不只是说好了我们带你见你阿弟,你把萧衍送到晏顷迟寝殿里去的吗?后来我们不仅要替你照顾阿弟,还要帮你医治他,这还不够吗?贺云升,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那是我们说好的,让萧衍被关进去,我也按照你们说的,没有救他,可你们后来让裴昭欺辱他!”贺云升胸口起伏,眼沉在晦暗里,“你看到他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吗!他疯了!他杀了宗门弟子!他会被下令诛杀的!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一旦他和晏顷迟消息共通,让晏顷迟知道此事是我做的,那我要怎么办?这笔账你要怎么算?怎么算!!”
言如一衣襟被他扯得皱成一团,姿态却仍旧散漫得像无事人那般:“贺云升你怎么回事?是萧衍穷途末路了,又不是你山穷水尽了,只要他快一日死,你的威胁不就快一日结束了?这账你还算不明白吗?”
长久的静默,瓢泼大雨落在重重花海里,风从林中涌过,掀得万株花枝此起彼伏,从楼上一径望过去,似是海浪滔天。
贺云升眼眸深亮,他的发间的水沿着脸颊往下淌,渗进了衣裳里,凉意钻入肌肤里,冷得人战栗。
他几番挣扎,最终低声问道:“我阿弟呢?我阿弟的事你又要怎么说?”
“你阿弟的事恕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若真想讨个说法,就该找墨辞先讨去。我也只是替人办事的,说话的分量无足轻重,你阿弟我照顾了,你的要求我也都照做了,余下的只能说是天意,其实你也知道害人终害己,要我说你和萧衍之间无仇无怨,你这样害他,到最后这报应只能说没有报在你身上罢了,你这么想想,到底还执着什么呢?”
“我不信,”贺云升沉浸在悲恸里,声音沙哑,“我不信!一定是你们害了我阿弟,我半个月前去看他,他还好端端的,现在突然就跟我说人没了!人间疫病已经多年不曾起过了,这话你说出去看看谁信!你们既然要灭口何不连我也杀了?!”
他在淙淙雨声里回忆着躺在榻上的小小影子,已是红了眼底,他抓紧了言如一的肩,抓得指尖泛白,喉中干涩,声音滞缓:“你们休想让我就这么算了。”
言如一似是被他的话逗趣到,愉悦地笑了,笑声并不遮掩:“我说贺云升,自你答应墨辞先的那日起,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现在又何必挣个鱼死网破,真要破釜沉舟了,谁又能好过呢?这宗门里不就这么大块地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师兄弟,给各自留点退路,日后也好相见啊。篓子捅出去,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谁都不好看是不是?”
他说罢,意味深长的拍了两下贺云升的肩,有些遗憾的说道:“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宫里的弟子,但我也算得上一声师兄,师弟你听我一句话,你已经走到这般境地了,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这次这你来,只是为了清楚的告诉你,你阿弟死了。”言如一笑里夹杂着叹息,略无奈的说道,“我不是来帮你排忧解难的,我把话讲到这里已经够意思了,你也不要再死咬着我不放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叫晏顷迟瞧出端倪了。”
话到此处,已是相对无言。贺云升立在原地,额上青筋暴起,他紧盯着言如一,眼中阴郁沉积不散,全都变作了刻骨铭心的恨意,那目光如淬毒的利齿,无声撕咬着眼前人。
“你们把人埋在哪里了?”
言如一倒没大在意这无形的威压,无波无澜的说道:“尸体我们替你烧了,他染得是疫病,传给我们倒是不要紧,这万一要染给城里百姓,散开了,那宗门一旦查下来,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说罢,他和贺云升的身形交错而过,径自步入了黑暗里。
贺云升侧眸盯着远去的人,目光凌厉冷冽。
外面急切的雨声,豆大的雨在风中疯狂砸落,密集的敲击在阑干上,飞溅四处。
言如一瞧了眼滂沱的雨势,准备离去。然而就在他将将迈过白阶欲下去时,步子忽然停住了,他目光凝滞在难言的惊恐中,梗着脖子怔了一瞬。
雷鸣声轰然大作。
那倏然砸下的雨,在空中陡然变作无数枚锐利的雨针,自言如一背后贯穿出胸膛,霎时间鲜血飞溅,他甚至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出口,身子便先滑跪了下去。
贺云升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具尸体沿着白阶滚下去,一声声沉闷的坠地声在冷寂的雨夜里显得如此单调可怖。
片刻后,他冷着神色走到了白阶前,眼风朝下掠去,在看见一层层白阶上拖出来的长长血迹时,倏尔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低讽:“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要好好照顾他的,他活你便活,他死,你便也只能死了。”
“反正……”他顿了顿,眼底温柔重新浮现,“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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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苏纵在望鹤楼下立了没多久,最终还是决意要上去看一看,他始终想不明白贺云升这个时辰来此处做什么,莫不是约了人见面?可纵有难言话语,也不该在此处说吧?
苏纵越往深处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时辰点可是宗门里的宵禁,贺云升平日里最是讲规矩,若非急事,又怎么会做出这番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