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33)
他仿若在忆往昔,回味着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指腹或轻或重的摩挲过木板,似是在勾勒什么。
残留在木板上的寒意渗入指尖,他在冷寂沉沉的寮房里,于半明半昧的月色中,用从未有过的狼狈,拙劣的描刻着心之所往,一遍又一遍,一划又一划,不厌其烦,不知乏倦。
窗外月色如华,窗内胧光晦暗。
背后的月光连个完整的影子都照不出,晏顷迟却好似从这晦暗光线里,看见了自己不可念不可想的心事。
潺潺情意,丝丝缕缕地绕着,缠上他的心。
咒术陡然席卷而来,晏顷迟被卡的喘不上气,锁链哗啦作响,五脏六腑如遭火焚,火恍惚撩到了他的面上,他难以自持的跪下去,喘息急而粗重,半边身子被焚烧的痛侵蚀,他陡然失重,摔倒在地,任凭挣扎半晌,也无法摆脱一分痛苦。
枷咒禁锢本心,本心生出情爱。
身上明明什么伤口都没有,可那从心底增生出来的疼痛却叫人难捱。
锁链被扯得错乱晃动,忍到最后,晏顷迟浑身禁不住的发颤,他已经失了理智,以额磕在坚硬的岩壁上,狠劲撞着,想要盖住那股痛。
——“笃笃笃”。
寮房角落的一处木板忽然被从外扣响,晏顷迟痛到失声,喉间干涩,喉骨滚动半晌也吐不出一字。
他手上青筋暴起,艰难的爬起身,撞跌着走了两步,最终跪倒在了出声的地方。
这寮房隐在后山,是间空置的废屋,因江南多雨,潮气积而不散,木头浸了水,久而久之便被腐蚀出了洞。
残喘尚存,狭窄细小的缝隙外,有只清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无需任何话语,晏顷迟仅凭着这只眼,便能辨出来者的影子,晓得他靠门板蹲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晏顷迟隔着一块木板轻声问,嗓音沙哑干涩,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沉。
“我……”萧衍来时在心里备了许多的话,但在听见晏顷迟声音的那刻,仿佛完全失语,他想说话,可刚启唇,便难以遏制的哽咽。
话都哽在喉咙,灼的喉咙发涩发紧,他用尽力气藏着哭音,一低头,眼泪掉了出来。
晏顷迟察觉了,他想抚一抚萧衍的发,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枷锁箍住他的四肢,他不敢动弹,生怕萧衍听出锁链的拖曳声。
洞口太小,只容得下一只眼睛朝里窥探,萧衍跪在泥泞里,眼睛抵在这洞口,屋子里太黯了,连晏顷迟的脸都辨不清。
“冷不冷?”晏顷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
萧衍轻轻“嗯”了声,像委屈的孩子:“我……我想来看看你。”
“手伸来,给你吹一吹。”晏顷迟声音里捎着有气无力的笑,他笑地这般温柔,就好似他还是原来那个高坐明堂的神君,还是自己的师叔。
萧衍在寒夜里急匆匆赶来,手已经被冻的没了知觉,像在冰渣子水里浸过似的,指节发红发僵,他轻悄悄伸出一只指,对着那道窄小的洞,塞进去半个手指头。
“天太冷了,”晏顷迟往他指尖呵热气,“不要冻坏了,吹一吹,吹一吹就好了。”
萧衍能感觉到热息带来的那股温热的痒意,指节明明僵得难以弯曲,他却像是真的被焐热了,眼中漾起了笑意。
一扇门,似是能隔开现实的贪恋与虚妄。
将碰未碰的指尖,悬而未决的暧昧,在此时,在此刻,诉尽了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
晏顷迟心口闷痛,他屏息着,轻而缓的换了口气,没让萧衍察觉到不妥,萧衍收回手指,又扒在洞外朝里看,想要辨清那张隐于黑暗的脸。
正要说话时,萧衍身侧忽然响起声鞋子踩过枯枝落叶的轻响。
晏顷迟登时警觉,他看着萧衍,说道:“你旁边有人么?”
“是我,师尊。”苏纵的声音霍然响起,“我带阿衍来的,我方才在外面放风呢,怕有人发现了,这符咒可不好搞,以我的功法只能压制小半个时辰不让人发现,有什么话快些说,时辰到了便该走了。”
晏顷迟心下凛然,宫里有人和江之郁同谋,人还未找到,此计莫不是设下的圈套。
他只是这么一想,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你不是江之郁?”
外面两个人齐齐静默了一霎。
萧衍欲言又止,他看了眼身边的苏纵,才轻声说道:“……师叔,我是萧衍。”
“萧衍?”晏顷迟朝后退了退,重新陷入黑暗,语气冰冷不善,“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萧衍扒着洞眼,小声解释道,“我听说了今日的事,就让苏师兄带我来见见你,想知道你——”
话未说完便被晏顷迟不耐的打断:“你不是江之郁,你学他说话做什么?”
萧衍再次僵住,他不知所措的抬眼看苏纵,苏纵亦是愣怔,两个人面面相觑。
“师尊,您怎么能这样说,”苏纵不大高兴的说道,“阿衍他担心你受刑伤势重,才叫我带他来看一看的,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惦记着那个没心没肺的犊子呢?那江之郁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纵,”晏顷迟沉声截断他的话,“目无尊长,信口开河,我平日里便是这样教导你的么?回去以后自己到贺云升那里领罚。”
苏纵悻悻背过身去,不再吭声。
四野寂寂,晏顷迟似是不愿再说话,半晌没出声。
未几,萧衍从洞口退回来,喉间发涩:“对不起师叔,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苏师兄说大师兄今日被罚了一百鞭,我担心你也——”
“我需要你多管闲事么?”晏顷迟的声音嘶哑,难以遏制的痛再次从骨缝里爬出来,“你这么快就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他想让萧衍记起那夜的剖白,又担心苏纵听出异样,只得接着说道:“不过是有几分相似而已,学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听不明白么萧衍。”
咒术纹路霎时间涌上来,勾缠住他的心,紧接着,疼痛掀潮般的侵蚀了晏顷迟的全身,他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只得用额头抵在木板上,感受着木头里渗出的潮湿凉意,借此让自己清醒些。
他费力喘息着,在意识混沌中,一字一顿地说道:“萧衍,我不需要你这样多管闲事,我也不想再看见你,滚。”
萧衍僵在原地,恍若未闻。
苏纵偏过脸,眸中似有怒意泄出,他恶狠狠踢了脚地上的石子,石子迸到枯木里,打穿出一个洞。
“师叔……”萧衍想要替自己辩驳,忐忑道,“我只是担心你……”
苏纵听不下去,他屏着怒气,对萧衍说道:“阿衍我们该走了,这地方不能久留,人看过便作罢,要是被逮到了都得挨罚。”
萧衍纹丝不动,他似是没有听见苏纵的话,紧贴耳畔的只剩晏顷迟方才的话,和呼啸的冷风。
他浑浑噩噩的跪在泥泞里,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觉得心中绞痛,难以呼吸。
他颓唐的跪在冷风中,六神无主,怔怔淌出泪。
苏纵再也看不下去,他看着萧衍失魂落魄的模样,在这一刻恨透了晏顷迟,他的恨意在往后数百年的光阴里,成了难以剔除的附骨之疽。
萧衍在呼啸的凛风中动也未动,连呼吸也像是断了。
“走啊萧衍!”苏纵俯身拽住萧衍的腕子,把人强硬的从地上拖起,“师尊不想见你就算了,我们就别在这杵着碍人眼!走!我们回去。”
“我没有——”萧衍回过神,还想再说,但晏顷迟显然不愿听下去。
锁链狠狠压在手心里,将手心磨出了血,晏顷迟齿间打颤,一种无法呼吸的心痛挤压向他,他一拳砸在岩壁上,震得岩壁簌簌抖下一片碎屑。
血淌湿了眼,爬到颈间的荆刺纹路越收越紧,他嘶哑干涩的扯出声:“滚!萧衍别再让我看见你,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