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36)
“上面有令,仙长至多能待半个时辰。”守卫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贺云升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收起信笺,佯作闲庭信步的迈了进去,随着他的步子落下,那玄铁门户在“吱呀”的声响中再次闭合。
天狱里光线黯淡,每扇牢门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梵文,流动的金光镇压着关在牢里的邪祟,让被关的人无法动用半分术法。
贺云升立定片刻,整顿着心思,尽量让自己看不出丝毫异常,才慢慢朝萧衍所在的牢房靠近。
萧衍的四肢被套上了繁重的锁链,锁链上有符文加固,能将修士的灵气禁锢在体内。
贺云升看见萧衍时,萧衍正蜷靠在狭窄漆黑的角落里,他的脸埋在臂弯里,似是在睡觉,接连几日的用刑,让他身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红痕殷殷。
萧衍在睡梦中浑浑噩噩,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烧着,偏这牢里寒气重,血渗透衣裳,此时寒意都覆在了身上,又冷又疼。
“萧衍?”贺云升隔着扇牢门,轻轻唤他。
萧衍被从梦中拽出,他茫然地抬起头,眼皮似乎都黏住了,虚晃了半晌才看见了贺云升,贺云升的脸色凝重,但和他对视的那刻,还是勉力笑了笑,笑意温柔。
“贺师兄?”萧衍爬起身,缓缓朝贺云升这里靠近,铁链在哗啦啦的声响里逐渐绷直,限制了他的范围。
贺云升只需看他身上的伤痕,便知道用了这是重刑。
“师兄怎么来了?”萧衍的手脚发麻,四肢都僵硬着。
“我们的阿衍受苦了。”贺云升声音里夹杂着叹息,“师兄给你带了伤药。”他说罢,将一只小瓷瓶从袖中摸出,放置在了牢门外。
萧衍摇摇头,轻声说道:“谢谢师兄,但这门上有符咒,我拿不到。”
贺云升闻言,心不在焉的拿起药,想要直接给他递进去,但手还未靠近,门上金光倏然暴涨,一道无形的气打偏了他的手。
手中东西没握住,小瓷瓶骨碌碌的滚到了一边,塞子蹦出,撒了些药粉出来。
贺云升怔了怔,再低头时,看见手上赫然多出一道红痕。
萧衍诧异的看着他,关切道:“师兄,我方才不是说了这门上有符咒么?你手疼不疼?要不要紧?”
贺云升没作声。
他捡起杂七杂八的心思,垂下眼,不自禁避开了萧衍的视线:“我想办法和用刑的守卫知会一声,让他们不要这样给你用刑,你上回伤才好没多久,身子禁不住这样折腾的。”
萧衍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中看着他,从他的闪躲里窥探到了什么:“师兄……你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师叔他还好么?”
“没事,师兄只是……只是见不得你这样吃苦,”贺云升的眼睛陷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师尊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了,到时候我和师尊再想想办法,让掌门容个情给你放出来,这事儿说到底,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掌门应当会念在你这些年为宗门立下的功劳,给你放出来的。”
“嗯。”萧衍狼狈的曲起腿,又蹭去了指缝间的血污,想把自己弄得干净些。
“对了,师尊和江公子的事……”贺云升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萧衍从他的遮掩里,担心晏顷迟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便说道:“师兄,能不能劳你帮我给师叔捎个话?”
“什么话?”贺云升问道。
“嗯……”萧衍想到了晏顷迟临别前的那夜,他这段时日在牢里辗转反侧,总算悟出了点道理,晏顷迟是在提醒他此中有诈。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和贺云升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隐晦道:“你告诉师叔,我心中自有分寸,定会恪守己道,不负君意。仓促之言皆出自肺腑,望君珍重,不必挂怀。”
贺云升静了会儿,才稍作点头:“好,我知道了。”
萧衍在昏暗的光线里,似是笑了,他以笑盖住了心中忧虑。牢狱里气氛凝重,四处都是低哑模糊的哀叹声,在这幽寂的牢里衬地分外可怖。
贺云升将药瓶捡起来,接着说道:“记得你上回说想要吃糖,师兄一直没有来得及给你做,今日回去,我给你做了让守卫送给你,但是这天狱有规矩,我不能常来看你,你不要怪师兄。”
他下意识咬重了最后的字音,话里似是在万分诚恳的表述自己的歉意。
“我不怪你。”萧衍安慰他,“我知道师兄心中有苦难言,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无用,这是我和师叔之间的事,怎么会怪你。”
“对不起。”贺云升不觉避开视线,掩住了眼底慌乱。
“……”萧衍撑起身,认真看他,“师兄真的没有话要同我说么?”
贺云升意外的静了,血色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指尖发颤,竭力克制着情绪,复而对萧衍柔声笑说:“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只能怪师兄没有照看好你,师兄心里愧疚。”
“师兄不必自责。”萧衍说道,“这不怨你。”
贺云升没再说话,此处的安静将牢狱深处的水滴声衬托了出来,淅沥水珠敲打着小水泊,有节奏的提醒着他们,时间在流逝。
萧衍跪在干草上,背上的伤口层层叠叠,渗着血,人疲惫又沉重,血的腥膻混杂着霉味都堵在鼻端,挥之不去。
贺云升手指探入袖中,几次摸到那张信笺,都没有拿出,他耳边是晏顷迟那日在画阁里的交代,眼前是萧衍跪在草堆上的狼狈模样。
晏顷迟要他拿着这令放萧衍离开宗玄剑派,萧衍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水滴声绵延不断,贺云升呼吸凝滞,听着这敲打声,觉得时间好似被延缓了,像是过了数个时辰,又像是只有短短的一霎,他以余光窥视着萧衍的举动,萧衍眼眸沉沉,脸上再没了昔日的艳丽风采,瞧着十分憔悴。
贺云升指尖捏紧了信笺的边缘,齿间反复咬着那些要说的字,咬得牙齿跟着打颤,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萧衍察觉到了不妥,他忽然抬眼瞧着贺云升,目露不解。
“阿衍。”贺云升终是站起身。
萧衍望着他。
贺云升敛着呼吸,和他对视,脸上血色重新回涌,他眸光不再有任何的回避,佯作的温柔悉数变作了无声的狠绝:“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在牢里思过,等师尊那里有了消息,我会立马来告诉你的,好吗?我只能待半个时辰,时辰已经不早了,师兄该走了。”
“嗯。”萧衍点点头。
“你要乖乖听话,”贺云升喉中发涩,声音晦暗沙哑,“师兄和师尊……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他紧攥成拳的手在这句话后渐渐松开,血色回涌进掌心。
萧衍盯着那袭白袍渐渐隐没在浅光中,贺云升似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他稍驻足,却没有回眸,那张压着晏顷迟三字的令很快在他的袖中被灵气化作了齑粉。
石门被守卫从外打开,浅淡的天光从敞开的门中倾泻进来。
贺云升扬袖撒去残存粉末,纷扬的尘埃在折射进牢里的光柱中盘旋,天光在片刻后又被堵在了石门外,轰然落下的石门截断了萧衍最后的视线。
“师兄——”
萧衍突然害怕了。
见门在面前被合上。
贺云升对他的低唤恍若未闻。
萧衍不知为何,心也跟着直坠了下去,人像是深陷在了浓雾中,心脏被紧紧攥住,他再也看不见前路。
恍惚间,他又想起来晏顷迟那夜落于他唇上的三吻——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这是晏顷迟从未宣之于口的潺潺情意,诉尽了他沉积在心底的经年妄想。
只是萧衍不知何意。他依着贺云升最后的叮嘱,乖乖蜷靠在角落里,牢狱里没有记时的沙漏,他便只能以血划刻在岩壁上,记着时辰,日复一日。
萧衍等了许久,身上血痕重重叠叠烙成了印记,白衣也变得斑驳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