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19)
旁边弟子从没见过舵主发这么大的火,纷纷嗫嚅不敢言,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止血抹药换绷带,忙的飞起。
谢唯骂归骂,手下还是不曾有片刻停歇,晏顷迟的灵府已经散尽了,他现在是在跟阎王抢人,要把人从鬼门关拖回来,棘手得很。
贺云升是晏顷迟最为重用的大弟子,分管了宫里内务的同时还要奔走在外,替晏顷迟策划各项事宜。谢唯平日里不见晏顷迟便和他相处最多,眼下苏纵找不着人就算了,怎生连贺云升都找不到。
谢唯越想越急,宗门里泾渭分明,晏顷迟宫里的人事轮不到他插手,但事已至此,他顾不得僭越了,怒气冲冲的踢了旁边弟子一脚,急声说道:“把他宫里所有子弟都叫过来,我要问清楚晏顷迟他娘的这段时日都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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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雪满京城。
萧衍伏于桌案上昏睡,他脸压在臂弯里,把臂弯压得酸麻无劲,跳跃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倒影。
他似是被睡梦魇着了,梦里面全是晏顷迟的身影——
他忆起了立于九天白玉台的清贵公子。素手一挥,暮霜剑铮然出鞘,刹那间三百里清风荡飏,云海翻涌,松涛掀浪,仿佛千山万壑皆沉寂于他的剑下。
这才是真正的晏顷迟,杀伐决断,清冷孤傲的如山巅雪色。
只是年幼的萧衍并不懂得这些,只记得师叔立于高台上,视线滑过来,在他这里停驻了目光。满座衣冠皆淡去,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落着他的影子,藏着若有似无的温润笑意。
萧衍在梦里辗转着喘不上气,他心口隐隐作痛,像是心中某处重石砸下,砸塌了他经年累月铸起的巍然城池。
“痛……”萧衍喉间逸出呜咽,背脊随着呼吸而起伏,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
他醒不过来,呼吸沉滞间,耳边回响的都是淅沥雨声。他感到了砭骨的冷,冷意直钻骨缝,人像是回到了那场深秋的冷雨中。
梦里梦外交叠着,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旋转退回,从他最后一次和晏顷迟在雪中对峙,退到自己葬于风雪的那日,再退到数百年前江家覆灭后,自己因为揭发裴昭,而被追杀的那段时日。
太久远了。远到他能记得的只有蜿蜒血海,和永无止境的杀戮逃亡。
那时的裴昭得了势,又借着墨辞先的地位在宗门里跋扈惯了,萧衍躲藏了大半年,他便叫人追杀了他大半年。
萧衍从没有跟晏顷迟说过实话,他怕连累晏顷迟,只道自己是渡劫去了。
裴昭发了疯似的不断派人寻他,恨不能掘地三尺把人挖出来,又忌惮晏顷迟会有所察觉,是以他最先在宗门里散出萧衍渡劫的谣言,让所有人都相信萧衍消失是去渡劫,要是死了也只是没挺过雷劫。
萧衍辗转半年,踏过飘杵血海,赶着最后的生路。他几次立于宗玄剑派门下,都只是远远看着,他看着晏顷迟立于九天白玉台,袖袍经风,剑锋所指之处万顷青山屹立,松涛声叠荡。
“师叔。”
萧衍的低喃打散于风中。这是他可念不可说的心事,也是他数年过后再难褪去的孽障,融于每一寸骨血中,永难逝去。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萧衍在梦里喘息困难,前尘旧梦在他眼前被撕裂成无数光点,景象骤然翻转,他看见那袭白袍临风而立,很快又消融于血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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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顷迟在梦里看见了过往,他的灵府碎成了万千荧光,泯灭于天地间。
人之将死,回忆犹如开闸的洪水,肆意奔腾流淌。那些昔年从未宣之于口的歉语,全部哽咽在喉间,化作了刻骨铭心的奢望。
晏顷迟再逢萧衍的那日,恰逢京城连日雨。
檐下铜铃经风晃动,晏顷迟看见他时,血水溅脏了短袍,背上被殷红濡湿,清瘦的身影踉跄着立不稳。
萧衍是从山径小道上来的,悄悄进了晏顷迟的院子,没让一人察觉。
也因此他看见了江之郁,看见了站在江之郁身前的晏顷迟,晏顷迟的影子高大,拢住了后面单薄的身影,像是有意遮拦。
潇潇暮雨里,萧衍的乌发贴在面上,凌乱的遮着眼,他看着晏顷迟的身后,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辨出个娇柔影子,藏于晦暗。
“三郎。”江之郁在后面怯怯地探出双眼,像是窥探,“谁来了?”
萧衍长睫被雨水打湿,脚下血水迸溅,他纹丝不动的立于雨中,觉着晏顷迟离自己这样远,远到他辨不清他的眉目,整张脸都好似被雾气浸染的不甚分明,像陌生的人。
晏顷迟近他两步,他便朝后退了两步。
他吞咽着自己的血,含糊不清的念了两声,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人明明是醒着的,垂眸时却觉得天地混沌,一并朝他倾压合拢过来,他被压得喘不上气,身体失了重,猛然下坠。
晏顷迟面色微沉,把人抄抱起来,让江之郁回去等着,没有旁的事不要露面。
他十分敏锐,即便萧衍只字未言,他也清明萧衍此次避开了视线回来定是有原因的,是以没告诉旁人这件事,只道朝外凡事皆由贺云升打理。
萧衍被抱回屋里,意识模糊不清,晏顷迟要给他看伤,但他始终紧拢着衣裳不给,那残破脏衣被他攥得泛起褶皱,如何都不肯松。
“怎么弄成这样的?”晏顷迟看着他,萧衍薄衣上血痕交错,额前湿发垂落,人陷在被褥里,显得又轻又小,发也没有擦拭干,浸湿了被褥。
“师叔。”萧衍双眸微阖,在短暂的清醒里轻念,“师叔……”
“在这里。”晏顷迟俯首贴近他。
萧衍声音低缓:“你撒谎。”
晏顷迟听不清他的话,便把人抱起来枕在自己怀里,问道:“你说什么?”
萧衍闭眼静了少顷,呼吸撒在晏顷迟的脖颈边,急而重,他翕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也只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痛。”
“哪里痛?”晏顷迟几次想掀开他的衣裳,给他看伤,偏萧衍不给。
萧衍漠然不语,他冰冷的手压住晏顷迟温热的手背:“不给你看。”
“不给看怎么好?”晏顷迟压在他耳边低声哄他,“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天雷劫不是说笑的事。”
萧衍抿唇,垂眼看指缝里未擦尽的血。
他鬓发湿润,晏顷迟给他擦去冷汗,听他呼吸微促,低喃道:“师叔……我去渡雷劫的时候,梦见了你,我梦见再也找不着你了。”
血水渗湿了晏顷迟的白袍,晏顷迟静了静,抵在他的额上:“是假的,我等你很久了。出去大半年,都没有个准信,以后再也不让你出去了。”
“师叔,你骗我。”萧衍声音发哑,他蜷起身,从晏顷迟的怀里挣扎出来,躺回了榻上。
晏顷迟看着他白皙的脸沉在乌发里,眉间的雨水都被揉化了,成了令人怜惜的茫然无措。
他就这样睡在晏顷迟的影子里,看着眼前的陌生的人,呢喃半晌的话到了唇边成了几不可闻的低泣。他藏于骨子里的稚嫩被剖开,呈现在晏顷迟面前,那些藏压了无数日的委屈被尽收眼底。
萧衍小声呜咽:“晏顷迟,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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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因为写的太烂坐在电脑面前写哭了……
第086章 本分
夜阑人静。北风卷雪, 寒气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寒霜覆在屋瓦上,将水凝成了薄冰。
萧衍始终清晰的感知着一切。
梦里面, 他阖眼于榻上, 脸埋在墨发间,背上红痕殷殷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 他只能侧身躺着, 压着没伤的地方。晏顷迟摸他的发, 指腹擦过他的眼下, 带去泪痕。
萧衍哭得牙齿打颤, 他想藏想压,但人哭到一个地步就是惯性,会止不住的抽噎。
“不哭了。”晏顷迟心中沉甸甸的,“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你骗我……”萧衍晦暗沙哑的重复,他荆刺利刃里爬出来, 眼睛被毒雾熏的已经无法再清晰视物, 眼前尽是水雾, 模糊了晏顷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