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18)
他将萧衍葬在了阵法里,想要盼一场久别重逢。
然而山后梅花开了又败,九十韶光去偏急,京城年年有雪,故人却从不梦中相闻。
晏顷迟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渡过了三百年,人间朝夕鼎沸喧闹,殿里却是清冷寂寥,他不知今夕何夕,不觉春浅夏深,好似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存在。
萧衍的憎恶,明明再诛心不过,可心被刀剜过去的痛,却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厌弃也罢,他只想从萧衍的情绪里获得慰藉。晏顷迟立于风中,叹息声被风催散。
雪越下越深。
萧衍自雪中走来,站定在了晏顷迟面前。
晏顷迟脸寡淡的瞧不出丝毫血色,他敛眸看着萧衍,唇间有气息吐纳。
“你说什么?”萧衍见他薄唇微翕,字音却被狂猎的风声盖住了。
晏顷迟喉骨滚动,他难以自持的低下头,再启唇时,声音沙哑哽涩:“我……很痛。”
第3卷 所思在远道
第085章 骗我
晏顷迟再回到宗玄剑派, 已至冬末。
急景凋年,宣城比往日还要喧闹繁华,街头巷尾悬挂着的各色灯笼依次相连, 被铲到路边的积雪里落着鞭炮炸响过后的红丝, 硝气弥漫的北风里是人间热闹嘈杂的烟火气。
九重宫坐落于群山万壑,隐于氤氲薄雾中, 清冷寂寥, 鼎钟击响的余音萧索回荡九霄, 无数身着白袍的弟子身形交错而过, 神色漠然。
晏顷迟的身体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 他近来时常陷入深眠,灵相受损,气息聚而又散,散而又聚,最终流散于血脉中,化为乌有。
等到谢唯再见他时, 晏顷迟的病态过重, 眉眼里是完全掩不住的倦怠, 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沉静之色, 人躺在榻上, 那背影单薄憔悴的让人辨不出来是谁。
他这几日吃进去的药全吐出来了,掺着血, 光是瞧着就叫人惊心胆颤。
“都说了要调养要调养,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这样我救不了你, 你前段时间出去怎么又弄成了这幅鬼样子回来。”谢唯看床榻上躺着的人, 干净的里衣贴在背脊上, 汗透了,在灯火下能看见一道道冷汗的痕迹。
“人都成筛子了,怎生就不晓得顾着自己点,”他忿然甩袖,靠近床榻,“我总觉得你是不想活了,哪有人这么糟蹋自己身子的,你修个仙还没化境就能把血肉之躯修没了?内伤外伤兼具就不会觉得痛吗?倒是奇怪,这几日也不见贺云升来,你宫里事也不闻不问了?”
晏顷迟没应声,背上被汗濡湿,他面朝着墙壁,脸沉在枕间不言不语。
“罢了,权当我多嘴。清凝宫这几日派人来了,至少三日到,不过也只能是尽力试一试,至于旁的还得等人来了再说,试一试总归是有希望的,”谢唯忧心道,“槐安堂今日不忙,我抽个空来看看你,上回给你的药你都按时吃了吗?感觉如何?”
晏顷迟仍是缄默,殿里静的能听见衣袖摩擦声。
谢唯等了半晌,都不见人答话,想想觉得不对劲,上前去轻拍了两下晏顷迟,所触的地方竟然凝结出了冰碴,谢唯当下把人翻过来,这才发现晏顷迟的脸色已经白里泛了青,鬓发湿透,几乎听不见呼吸。
这是——
谢唯如被泼下冷水,冲散了适才所有的侥幸,他喉间干涩,怔了半晌,才回神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
晏顷迟如坠深海,身躯化作了零星荧光,沉在晦暗幽深的海底。
时间在耳畔夹杂着风,呼啸而过,他身后的光景像是没有尽头,不断延伸着,视线的尽头胧光氤氲,紧接着一道天光撕裂了虚无,穿透进来,让黑暗四分五裂。
时间不知被推回哪一年深秋,秋雨萧瑟,寒霜沿着墙砖缝隙覆上来,一条条水流沿着墨瓦往下掉,水泊里荡着涟漪。
萧衍从宗玄剑派离开数月,去渡元婴雷劫,宗门里谣言四起,都说一个刚及弱冠之年的人修为哪能进展的这么快,莫不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缘故在其中。
这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晏顷迟从未收到过萧衍的任何讯息。连在山下吃茶时,也时不时会听见几句流言蜚语。
宣城里宗门冗杂繁多,萧衍又是在宗门大比里拔得头筹,蝉联了几届首冠,瞻望咨嗟的有,落井下石的自然也有,只不过多半是饭后谈资。
“那宗玄剑派的萧衍还真是个人物呢,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能让宗门封名天枢,啧。”吃茶的汉子说道,“回回参加宗门大比皆是斗笠蒙面,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藏着个天仙呢!”
“谁晓得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阴邪的法子毁了容,不敢叫人瞧见,此事难讲。”旁边的人白绫长剑,瞧着模样打扮不难看出是仙门子弟。
另一边坐着的泼皮将花生米捻去了碎屑,丢进嘴里,边嚼边道:“嘿!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师叔声名四海慕,他不是个人物,他师叔不是么,说不定是他师叔给他敞了后门呢。”
“你小点声,别叫人听去了。”有人提醒他。
“事都敢做,还怕人听去吗?”泼皮不屑嚷道。
“说到底还是年纪太轻,做事招摇张狂,不懂藏锋敛锷,这种人留在宗门里是个宝贝,待以后到了道上,迟早要吃亏的,且走且瞧吧。”仙门子弟最终下了定论。
晏顷迟不虞,他始终静坐窗边,只闻其声,并不多话。这天下最管不了的就是别人说三道四的嘴,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旁边的人还在闲聊,也不知道讲到了哪里,哄闹嬉笑声渐大。
晏顷迟搁下茶盏,偏过脸去看窗外,却恰巧从窗台望见了抹白色。
白影从眼前一晃而过,缥缈的如同幻觉,晏顷迟觉得分外眼熟,这身影让他想到了萧衍。
萧衍迟迟未归宗门,他心里面的巨石也始终悬着,一面忧虑于萧衍渡劫情势如何,一面又担心他渡不过劫出了什么事自己都不知道。
他起身想去看,正欲跨出门时,那抹白色的身影和他交错而过。
晏顷迟步子一滞,蓦然回首,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瞧过来,两个人目光交织的刹那,晏顷迟稍怔——
他竟然看见了一张和萧衍极其相似的脸。
这是晏顷迟初见江之郁。
——*****——
寝殿里,火光被大半个帐子拢住,夜里面医修不敢阖眼,都在一旁守着,谢唯忙着用银针淬火,银吊子里汤药煮的翻腾,药香催散了经年累月的檀香气,融在空气里。
晏顷迟的鬓发汗透了,他浑身冷汗,药喂不进去,人倒是吐了一遍又一遍,他先前没有进食,吐出来的全是酸水,里面掺着泛黑的血。
“快,吊命的,先把吊命的碧凝丹先喂进去。”谢唯手忙脚乱的把针挨个淬火,额上急的都是热汗。
“喂不进去,舵主,三长老水也喂不进去!都吐出来了!这丹药得咽。”
“那他娘的就捣!捣都要给他捣进去!”谢唯焦急地骂道,“都束手束脚的做什么!晏顷迟就他妈的不是人吗!别他妈念着这三长老了,三长老也不是金雕的摸不得,该碰就碰,你们就当他是平日里来槐安堂看病的百姓,别顾这顾那的!”
弟子们忙应声,真就把药碾碎,捏开晏顷迟的嘴,把碎屑敷在他的舌下。
“周掌门那里禀告了吗?清凝宫的医修还有多久才能到?”谢唯将银针刺入穴中,想要先稳住他燥乱翻腾的灵气。
“说了。”弟子答道,“至多两日。”
清凝宫远在昆仑,与九华山相隔遥遥千万里,即便以阵法相送,也约莫需要三日行程,万一路上还有点什么事给耽搁了,只怕等他们到了以后能瞧见的只有晏顷迟的尸首了。
“两日。”谢唯骂骂咧咧的说道,“两日难守。这身上都被捅成蜂窝了,血都难止,贺云升和苏纵呢?你们找着人了吗?”
“还未。”
谢唯眼中怒意再也压不住:“他娘的自家师尊都成这样了,两个徒弟没有一个能见着人影,都死哪里去了,成天就我没日没夜的守着,脑袋提在裤腰上过日子,再这样老子就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