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11)
萧衍感受到腿上忽然有重量坠上来,低头正巧瞧见这小弟子一手拥着他的膝头,一手举着块糖,因为够不着萧衍,他仰头垫脚,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看萧衍。
他攥着萧衍的狐裘,没拿住糖,糖“啪”地掉进了雪地里。
萧衍弯腰,把糖拾起来递给他,却见他晃了晃脑袋,高兴地说道:“糖,给阁举次的糖。”
有师兄见状,连忙把他抱回去,连声说道:“笙笙别捣乱,阁主不吃糖的。”
萧衍将糖还给故笙,故笙抓过糖,怯怯地笑了。
萧衍又偏过脸去问沈闲:“这孩子今年多大?以前倒是没见过。”
“嗯,过完年就五岁了,是前两日新收的小弟子,叫故笙。”沈闲说道,“侯府小妾生的庶子,母亲半年前去世了,奶娘花了点银两想要送进来,我瞧着可怜便收了。”
“要是继续在侯府,怕也是活不了多久,我在坊间听闻这侯爷暴戾恣睢,故笙的娘就是活活被打死的,奶娘抱着他来,是要逃命的。”沈闲评价道。
“倒是可怜。”萧衍缓慢说道,“尚未拜师的话,就入我门下吧。”
他看着故笙,小小的孩子趴在师兄胸口,被端着,乌黑的眼睛还时不时的往自己这里张望,小人儿身上穿得是厚绒的夹袄,脖子上坠着个沉甸甸的项圈,半埋在袄子里的脸,被风吹出了两片红,像蒸熟的枣糕。
萧衍没来由想到了幼时的自己,想到了溘然长逝的谢怀霜。
沈闲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现在看来,他也没那么不幸了。”
“幼时的不幸,很多时候是要用一生去忘却的,”萧衍接着他的话说道,“孩子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此事,已经算是万幸。”
“嗯,萧阁主比我想得还要心善,没了初见时的架子,人瞧着都好相处多了。”沈闲又道。
此般似是而非,倒像是在打趣。
“是么……”萧衍咬长字音,轻瞥他,“二阁主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初见时也没瞧出,而今倒是让我意外。”
“不喜欢的话,以后改就是了。”沈闲说道。
“二阁主尽管按照自己的习性来就好。”萧衍说道。
弟子们还簇拥在一处,沈闲让他们都回去做正事,故笙从师兄身上爬下来,要自个儿颠着小步伐跟在后面跑,他步子迈地小,手里还抓着师兄的袍角,跑起来窸窸窣窣的,在雪地上留下了两排小小的脚印。
他似是故意想让萧衍目送自己离去,时不时的会扭头看看萧衍还在不在原地,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眷恋。
萧衍朝他笑笑,他便会倏地把脸埋进旁边师兄的衣裳里,然后再偷偷觑萧衍一眼,两颊笑地鼓囊。
萧衍觉得当真可爱。
待人都离去了,沈闲才和萧衍并肩朝屋子里走,北风卷雪,簌簌落在伞面上,这个时辰还无人扫雪,夹道上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了,走过去时,一脚一个雪水印。
两个人来到屋子前的长廊上,沈闲收伞。
“我今日话未说完,决意还是想和你好好说一下此事。”萧衍忽然说道。
“什么事?”沈闲问道。
“你喜欢我,对么?”萧衍不再犹豫。
沈闲将沾满雪的伞靠在了石墩上,悠闲的说道:“我不求萧阁主对我这份感情有任何回报也不可以吗?”
“我只是想要把话说明白。”萧衍说道。
沈闲笑了:“且说。”
“我的过去如你所见,肮脏不堪,”萧衍说话间,眺望着远处清白,“在我没有把事情解决完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动用任何感情。”
他淡淡说道:“感情于我而言,只是负累,我也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上。”
沈闲笑着,轻叹:“你说得这些,我全都知道。可你不过是和负心人有过段感情,又怎么能算作肮脏不堪?”
“我先前所言不假。”萧衍又说道,“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我先前所言也不作假,”沈闲以笑化解沉滞的气氛,“我不会背叛你的。”
“……”萧衍在心里斟酌着下面要说的言辞。
两个人站得近,他的狐裘长,挨着沈闲的靴子边沿,院子里梅枝是修剪过的,上面覆着薄雪,几朵横斜的红梅从雪中绽出,玉瘦檀轻,无风过时不觉香,倏尔有风刮过时,才有暗香流动。
“我不是个好人,你不该将我想的太好。”萧衍再回神时,前面的屋子里有灯亮起,应是有人进屋在打扫,昏暗的天光混于火光里,分不清孰亮孰暗。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他的长发被风吹得向后卷起。
“你要明白,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我,”萧衍接着说道,“而非现在的我,可我的性子和以前又有几分相似?我想你不要让自己沉陷在往昔的幻想里。”
沈闲闻言,敛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端详起他:“你前半段说得对,但我也会试着了解现在的你,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互相了解彼此,不是吗?”
“不值得。”萧衍低声说道,“我们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过往,不同的遭遇与不同经历,听过终究也只是听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世上谁又能替谁设身处地的着想。”
沈闲欲言又止,他在萧衍的话里察觉到了异样,心下憬然。
他垂眸看着萧衍的侧脸,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藏了什么话想要和我说?既然要留我说话,我们何不如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萧衍对上他的双眼,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沈闲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面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两相望,沈闲借着日光,想要细辨他深埋于眼底的情绪。
“有些话今日若是不说明白,我怕以后误了你。”萧衍模棱半晌,终是说道,“你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晏顷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仅仅是晏顷迟,你要面对的人还有很多,无论是墨辞先,还是周青裴,哪怕是江之郁,你都不是对手,你没有能力面对任何一个人,仅仅靠京墨阁二阁主的身份,是无法长久周旋在我们之间的,就比如段问,连死了也只是被宗玄剑派敷衍了事,百年之后谁能记得他?许是不需要百年,过不了几年,他的名字便会和他的尸首一样,永远腐烂地底了。”
“嗯,这倒是真的。”沈闲不晓得他会说这个,一时间没了话说。
萧衍转过身,避开了沈闲的目光,眼里微末的情绪被转瞬压下:“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也不想看你因为我而出事,我不想为任何人愧疚。”
沈闲的心里像是被根针刺了一下。冷冷清清的院子里,让他恍惚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他端瞧着萧衍,破天荒的没说话。
“我很感谢你,”萧衍不留余地的说道,“所以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无法预料哪一天,你会因此而出事,你明白么?”
此话一出,又是良久静默。萧衍背对着沈闲,目光落到了远处的柱子上,红色的漆,在漫天漫地的白里,显得格外刺目。
“我知道。”沈闲的声音忽然贴近至耳后。
萧衍微微一震,心中是惊涛骇浪。他欲回头,刚偏过脸,后背就已经挨上了对方的身体,沈闲从他身后抱住了他,宽厚的氅衣盖住了他的身子,隔绝了四面而来的风。
“你说得这些,我很早之前就有想过。”沈闲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在意。你要说我完全不害怕吗?那是不大可能的,即便我如此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可只要我一想想,这是你曾经受过的罪,便觉得此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呼出的热息悉数贴在耳边。萧衍在这一瞬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他低着头不说话,看着呼出的热息全都融于风中,升起了白雾。
“我等了你很久,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了,”沈闲柔声说道,“在你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好之前,也不必再来考虑我的感受。你适才说得也对,论功法,我确实不是晏顷迟,墨辞先他们的对手,但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好吗?我会想办法保护住自己,也会想办法保护住你的,我想你就信我这么一次,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