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96)
此时是凌晨四点,家里人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一条腿废了,另一条腿也使不上力,只能掐住地面往前爬,爬了两个小时才到巷口,遇见好心的清洁工把他送到了医院。本来还要报警,他不肯,信不过。他进过一次拘留所,警察下手也狠。
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整个门上墙上都是黑色油漆写的大字,这些可怖的字一直蔓延到屋里,墙面、地板、天花板,连灶台都是喷漆。他打开所有的灯,可是光线还是很暗,仿佛走进一座巨大的密封的狗笼子。
他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倒在大门口。
“报警吧,警察再怎么讨厌你,关健时刻也不会害你。”
屋里烟雾弥漫,刘泊的爸爸坐在凳子上颓然地抽烟。
“五天时间肯定不够,你先报警,待警察身边最安全。我回老家替你挨家挨户地问问,能凑多少是多少。”
“那我妈怎么办?”刘泊看向紧闭的卧室门,他爸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还关心你妈?”
“她跟我一起上路......她知道你这事儿以后连饭都吃不下,眼见着人就垮了,”他爸猛吸一口烟,含在嘴里,白烟从嘴角缓缓溢出,“我带着她回去看看,她一直想回去……反正这房子也不是我们的了。”
饶是刘泊也在此时落下几滴真情的眼泪,“爸,还有办法!我、我给学校申请了捐款,你拿那笔钱给妈治病吧。”
他爸摇摇头,“算了吧,哪有这种好事?”
“有的,真有的,我再打电话试试。”
其实他给教导处打过电话、给班主任打过、给年级组长打过,甚至给校长打、给财务处的老师打,但要么无法接通,要么说不知情。
他也给晏斯茶打过许多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据说他出国了。
可是这一次,电话破天荒接通了。
“晏哥!你终于接电话了,我、我想问问捐款那事儿,什么时候才能办成?”
晏斯茶不知遇见了什么好事,心情颇好,语调轻快:“别急,这些申请需要很多单位审核,学生会通过以后提交给政教处,然后上报局里,还会有人来核实你妈妈的病情。现在是暑假,要等开学才能继续这些工作。”
“晏哥,我真等不了了,催债的找到家里来了,我一条腿都被他们凿了!他们给了我最后五天,现在只剩一天了,怎么办啊?!”
“......”
“晏、晏哥?”
“嗯,你说。”
“然后我爸现在让我报警,你说行不行啊?报警靠谱吗?”
“先不要报警,”晏斯茶严肃起来,“这样吧,我有个法子,我们见个面细谈。”他说了个地址。
“好好!”刘泊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晏斯茶深信不疑,“晏哥,太感谢你了,我代我一家都谢谢你,我马上来马上来......”
刘泊找过去的时候,发现是一家私人酒吧。未到营业时间,他只能从后门进去,跟着酒保找到了包厢。
晏斯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刘泊给他递烟,万宝路黑冰爆,日产的。他以前撞见晏斯茶抽过一次,自己上网偷偷买了,从此也抽这种烟,口感清爽,还有淡淡的薄荷味。
晏斯茶接过烟放在指尖把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刘泊瘸着腿坐到他旁边,“晏哥,你有什么法子啊......”
“不急,你先看看这个,”晏斯茶打开手机,“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刘泊接过一看,顿时如置冰窟。这短信不仅写明刘泊欠高利贷30余万,逾期不还,而且还说他利用学生的同情心诈捐,要用母亲治病钱来还债。末尾还附录了他的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手机电话、亲属关系等一系列私人信息。
“我猜测这是群发,可能你班上乃至全校的人都收到了,”晏斯茶叹了口气,“还没开始募捐就出了这种事。”
“为...为什么......我明明说了会还......”
全班都知道了他借钱的事。
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光,一张张谄媚、歆羡的脸,在他的脑海里哗啦一声全碎了。
“会不会你的手机被监听了?”晏斯茶在一旁问。
刘泊似乎没听见。
“大概是听见你在电话里说要报警,”晏斯茶耸耸肩,“他们决定报复你。”
刘泊迟钝地抬起头,眼睛无力地耷拉着,像个疲倦的中年人,“那怎么办呢......”眼泪缓缓掉了下来,“那怎么办呢?”他捧着脸,哭泣逐渐变成嗥叫,“完了!全完了啊!”
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全完了”,像个幽魂般站起身。
晏斯茶扶住他的肩膀,“你去哪儿?”
刘泊呆滞地看了一会儿晏斯茶,才丑陋地哭道:“晏哥,全完了,学校也回不去了……我得、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
晏斯茶笑了笑,“你还是呆在这儿比较好。”
刘泊还没反应过来,晏斯茶突然卡住他的后颈压弯腰,曲起膝盖猛撞他的脸,刘泊疼得仰面摔倒,晏斯茶又一脚剁在他脸上,血霎时从塌下的鼻子里喷了出来。
“你也知道绝望?”晏斯茶蹲下身揪住他的头发,“你欺负孟肴的时候,想过他的感受吗?”
“什、什么意思......”刘泊惊惶地挣扎起来,“你故意的?”
今天是来鸿门宴了!
刘泊气得浑身发抖。他甚至怀疑晏斯茶一开始就故意的,教他借高利贷,教他拆东墙补西墙……
“你这个贱胚,你不得好死……”他低声咒骂道。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晏斯茶嗤笑一声,坐回沙发上,“第三方催债的都是黑社会,猜猜他们会怎么教训你?”
刘泊一愣,立即求饶起来:“晏哥,我错了,我膝盖都被挖了啊.…..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以后、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他神智有些混乱,见晏斯茶没反应,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瘸一拐地就想往门外冲。
晏斯茶一脚揣上他后背,又踩住他受伤的膝盖窝,“说了呆在这儿。”
“啊——!!!”刘泊疼得破口大骂起来:“操你妈!!别踩,我日,嘶...放开……”
“疼?孟肴也会疼,”晏斯茶故意旋转脚尖用力磨动他的膝盖,“他哪里不好,你要那样对他?”
“说啊,他哪里不好,你要那样对他?”晏斯茶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用力砸在刘泊的额角,“我他妈问你呢!孟肴哪里不好,你敢那样对他!敢那样对他!”他一想到孟肴受过的欺凌,情绪突然失控了,往刘泊头上使劲砸了几下还不解气,直接抓住他粗粝的短发往墙边拖,“你这畜生……妈逼,我弄死你......”他疯狂地往头破血流的刘泊身上踢踹,刘泊一开始还骂骂咧咧,后来就开始求饶,最后求饶的声音也弱了,只进气不出气。门外的人也被里面持续不断的暴力惊动,急忙冲进来拉开晏斯茶,“小晏、小晏,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刘泊躺在地上缩成一团,额角鼻腔嘴巴全往外冒血。他猛咳出一口血痰,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猩红的牙,“你...你还为孟肴出头?哈、哈哈哈...妈的,发帖不就是你指使的......”他说话极为费力,缓了几口气,才气若游丝地说,“我要去...去...告诉孟肴......”
晏斯茶本来情绪刚平复,这下又上前踹了他两脚,“你再说一遍?”
他重新蹲下身,提起刘泊的脑袋,“你说是我指使你的?”
他的语气平静了很多,但眼睛亮得渗人,瞳孔神经质地凝在一个点上,一动不动,像尖锐的针尖。
刘泊吓得不敢吭声。
“说呀,我指使你的吗?”
刘泊咽了口唾沫,“我、我自己发的...没有...谁指使......”
晏斯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