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27)
晏斯茶眼睛一直盯着刘泊,并不回话。刘泊被看得有点心虚,端着盘子就匆匆跑掉了。晏斯茶这才问孟肴:“他给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可以解决。”孟肴果然什么也不说,他看着这张还沾有刘泊牙缝里残渣的桌子就犯恶心,便站起身子,“斯茶,我们换个位置吧。”
“是不是他找你要钱了?”晏斯茶突然问。
孟肴被猜了个七七八八,诧异地看向晏斯茶。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看见孟肴的神情,晏斯茶心里的猜测便肯定了,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鸡鸣狗盗,这种人脑子里只装得下这点东西。”
孟肴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他也不可能找晏斯茶借钱,便端着盘子大步跨了出去,“你别乱猜,不是的。”他倔强地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走到另一个桌子跟前。
晏斯茶也不恼,端着盘子凑到孟肴身边,“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他转了个方向坐到孟肴对面,“食堂的菜好少,下次一起吃阿姨做的吧。”
“来的太晚了,平时还是挺好的。”孟肴低头看着盘子,里面全是荤菜,真是豪华午餐。他又看向晏斯茶的盘子,竟然三个都是同样的菜,豌豆玉米炒火腿。
“你......”孟肴被逗笑了,嘴角的酒窝像陷进去的棉花糖,“你这么喜欢这道菜啊?”
“不,”晏斯茶摇了摇头,用筷子细致地夹了一颗玉米粒出来,“这些菜都不太合胃口,只有玉米好一点。”
那也不至于其他都不吃啊……孟肴这句话没敢说出口。他无声叹了口气,看着晏斯茶像做针线活般一颗一颗地挑着玉米,好笑又无奈。他看见自己盘子里也有这道菜,便把自己的玉米也夹出来放进晏斯茶盘子里:“玉米不是很多,我的也给你吧。”
他麻利地把盘子里的玉米都翻找出来夹给了晏斯茶,却一直没有听见晏斯茶说话。孟肴抬头望去,发现晏斯茶安静地垂着眼,像盯着孟肴夹的玉米出了神。孟肴这才猛然意识到,晏斯茶是那么讲究的人,很有可能根本接受不了“布菜”这个行为——这样沾染了别人的唾沫,不卫生。
孟肴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他把筷子又伸过去,想把玉米夹出来,“对不起斯茶,你不喜欢别人夹菜吧......”谁知晏斯茶立即用筷子抵住了孟肴的筷子,“没有啊,”他把孟肴夹的玉米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起,和自己的玉米隔离开,很郑重地说,“这是肴肴给我夹的玉米。”
孟肴笑起来,“难道我给你夹得要好吃些?”他一说完就后悔了,晏斯茶嘴角噙着笑,眸子变得有些幽深,似乎要脱口而出什么令人害臊的言论,孟肴急忙打住他,“食饭食饭罗!”他故意绷着脸严肃地敲了敲盘子,用粤语开玩笑。
晏斯茶挑了挑眉,“你仲识讲白话?”他夹了一颗玉米放进嘴巴嚼,脸上依旧带着笑,小虎牙若隐若现。
“我大姑父是个香港人,以前来我家吃饭的时候,他就老爱说这句话。”
“那个送你石榴吃的大姑的老公?”
“这你都记得,”孟肴叹了一口气,“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斯茶,你为什么会说呢?”
“去国外玩常在香港转机,有时候也去那边买东西,久了就会了。”
“嗷。”孟肴点了点头。别说出国,他连省都没有出过。一下子,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了。
晚上孟肴回宿舍以后,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奶奶,爸爸那钱……你还存着的吧?”孟肴爸爸在工地失事以后,负责人曾经私下赔了他们几万块钱。
“当然啦,那是肴肴上大学的钱,奶奶存得好好的。”
“哦......”孟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他嗫嚅了一下,才慢慢地问道:“奶奶......你可以给我转三千块钱吗?”
“你要拿来做什么呀?”奶奶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我知道你很乖,从来不乱花钱,但是一下子这么多,我就想知道一下原因......”
孟肴蹲在走廊隐蔽的墙角,身边的窗户没关,他能看见外面的月亮,十五十六的月亮又大又圆,可却像散发着寒气,夏夜也冷飕飕的。孟肴觉得自己浑然不是东西,居然拿他爸的工伤赔偿款去当封口费。可他又想起会长在他面前笑着的样子,温柔说话的样子,那月光便又有了温度,裹在身上,像温暖的掌心。
“暑假有个夏令营,可以去参观国外名牌大学,报名费要三千......”孟肴睁眼说瞎话,可是一辈子务农的奶奶信了,“我们肴肴能出国去玩啦?去哪里呀,美国还是英国?太好了,太好了,多去长长见识。是不是要坐飞机啊,你会不会害怕......”
孟肴更难受了。他宁愿奶奶对他破口大骂,说我们家这个条件还出什么国。可是奶奶没有这样,她由衷地为孟肴喜悦着、憧憬着,无条件支持着他的选择。孟肴盯着那个大月亮,自虐似得绷着眼皮不眨眼,生理性的眼泪便从眼圈里面涌出来,一滴又一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
“快熄灯了……我挂了。”孟肴怕自己抽噎,便紧紧捏住鼻子屏息,不敢再和奶奶多说话。
“好、好,是我太激动了,年纪大了,你别嫌我啰嗦......快去休息吧,注意身体啊,学习也不要太辛苦......”
孟肴挂断了手机,直接蹲进墙角里无声无息地哭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坐在地上,不顾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衫会被弄脏。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听见走廊里踢踏踢踏来往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听那一切与他无关的世界,这沉重的悲哀之上便又压了一丝不安,连哭都不痛快,只得藏着掖着。
第26章
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孟肴一直在走神。
他嘴上说不让晏斯茶来班里找自己,心底又有些期待,目光老是飘到门口晃悠。可惜下课铃声响了,人潮也散尽了,晏斯茶都没有出现。
这种心情很矛盾,孟肴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呼得太久太长,又成了泄气。他无精打采地收拾好书包,像过去一样,佝着背慢吞吞地往外走。他的头埋得很低,从校服领口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脊柱的凸起像一脉小山。
“孟肴。”
孟肴刚走下楼梯,突然听见上方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扬起脑袋,看见晏斯茶正靠在楼梯的扶手边上。
“你怎么在这儿?”孟肴明知故问。他心底那点小小的企望成了真,扑通扑通,心也活络地跳了起来。他不待晏斯茶回答,又急忙道:“今天我请你吃饭!”他怕听见拒绝,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这是紧张时惯有的小动作。
“好啊。”晏斯茶没有迟疑,欣然接受了。他下到孟肴跟前,用指腹蹭了蹭孟肴的唇,“肴肴,别咬嘴。”
他凑得太近,孟肴惊得往后大退一步。晏斯茶被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惹笑了,追到他跟前拿下他的手,孟肴压得太用力,下半张脸一片红,像是吃了魔鬼辣椒。
“别动。”晏斯茶强忍住笑意,手扶着孟肴的脸慢慢地推开红印子。孟肴的脸和别人不一样,嫩得像剥壳的鸡蛋,捏起来很软,晏斯茶越摸越爱不释手,食指在他脸上戳来戳去。
孟肴怕有人来,又有些怕痒,缩着脖子不停躲,他退一分,晏斯茶就近一分,惹急了,孟肴就往楼下跑,“再晚没饭吃了……”
他走了两步发现晏斯茶仍愣在原地,“斯茶?”
“嗯?”晏斯茶回过神来,跟上了孟肴,但下楼时依旧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孟肴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好听话来说,刚走到楼底,却突然被人拽住了手,往边上一扯。
孟肴被晏斯茶拉进了楼梯的背面,一片狭小而漆黑的空间。孟肴不知所措地望向晏斯茶,昏暗里,他只看得见一双澄澈发亮的眸子。
晏斯茶把孟肴抵在墙上,“我还想试试。”他冰冷的手又抚上了孟肴的脸,指节修长,能完全把孟肴的脸包在手心里。他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近得和孟肴几乎鼻尖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