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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鸡(140)

作者:鹤青水 时间:2023-10-28 10:45 标签:校园 狗血 病娇 古早

  看来能接受他的,果然只剩两种人。一种是Greydove这样的同类,一种是孟肴这样的傻瓜。一想起孟肴,他的心就软了,但接着就揪起一股锥心的痛。无论如何,不能把孟肴拖进来。佘老师也想到了这点,好像很不愿得跟他再多说几个字,语气有些不甘的汹怒,“孟肴呢?”
  “他知道这事后,就立即和我分开了。”晏斯茶没有看佘老师,但他能猜到她眼里又添了一分憎恶。瞧,连那么爱他的人都要诳骗。
  佘老师对孟肴还是很放心的,孟肴比晏斯茶单纯得多,也容易看透得多,他虽然有些冒失,但有自己的原则。她确信了这个回答,便摆摆手,这次是真没有多余的话了。
  “……佘老师,那您保重。”晏斯茶涩滞的发音,就像一位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他退出去,带上了门,始终没有再看她的脸。
  他又回到了那条流言碎语的走廊,其实那些流言碎语很远,因为大家见了他就避得远远的,只敢在安全的角落里交头接耳,那些破碎的声音,和他脑子里的幻听交织在一起,高高低低,偶尔穿插一声尖利的怪笑,他渐渐分辨不清真假。他路过了教室,路过一张张难以形容的面孔,停到了A班的门口,他得走进去,虽然很不情愿,但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事。他有些恍惚地望了又望,才确信自己的桌椅都不见了。他往里走,每要路过一个人,那人就赶紧提前站起身,赶着从后门走出去,他越往里走,教室越空,以至于没有一个开口的机会。A班的同学,都是很有修养的,他们不会嘻嘻哈哈地讲些腌臜话,这也不是笑得出来的场合。他们只是把保安叫了过来,在门边站着,暗暗地说话,不断戒备地瞅他。再后来遇见了几个过去还算熟悉的人,那些场景,他回忆起来太过艰难。他明明早有准备,可仍觉万箭穿心。人心肉长,当真如此。
  离开校门的时候,街对面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点火,烧掉一副桌椅,一些杂物,还有遗留的书、卷子和练习册——统称为废纸。
  他们管这叫“消毒”。
  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冽冽的气息,白昼里的火焰携卷着滚滚的浓烟不断上腾,发出噼里啪啦的迸裂的异响,赤红的红,深黑的烟,苍白的天幕,组成了一种凶猛的图腾,教导处前来灭火捉人,那些人原来是学生,他们叫唤着四下散开,穿梭过弥漫的浓烟,形成许多模糊的似人非人的幢影。
  那天晏斯茶如往常一般回了家。
  夜里,他对孟肴说,不如我们一起去爬雾山,看一场日出吧。
  死亡如同一场倾盆骤雨,熄灭了这场异端的大火,一切喧嚣的罪与罚都被卷入了地底,不留一丝痕迹。不知晏斯茶用了什么法子,大家都默认孟肴十分单纯无辜,从始至终被恶魔蒙在鼓里。既无质疑,也无探听,他们留给孟肴的,只是无言的唏嘘,漫长的缄默,怜悯中生出的惭恧,拍拍肩膀,便是安慰。
  晏斯茶用死亡给孟肴留下了最后一丝体面,孟肴却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晏家大概觉得这事太荒唐、太难堪、太不详,出事后没有停灵就匆匆封棺下了葬。参加完那场凄凉的小小的葬礼后,孟肴消失了。那年他高考英语失利,没能上一本线,据说后来也没去上大学,没去复读,有人甚至传言他也死了,谁知道呢,又没有人真的关心。


第108章
  时间的指针一往无前,一天一年都是一个样,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一个秋夜,周易与朋友们聚餐结束,回程路过中央大厦,遇见两个人正扭打在地。周围已聚拢了不少劝架的人,压在上方的人个头不大,却明显占了上风,每一拳都打得五官挤进肉里,打得血肉飞溅,咻咻喘气,旁人过来拉架,他见人就打,后来足足三人才将他压制在地,民警要带他去警局,错肩而过的瞬间,周易不禁惊呼:
  “孟肴?”
  那人歪歪倒倒地侧过身,扬起下巴睨了周易一眼,又淡漠地扭头继续往前。周易追上去,想捉他的手臂,被民警挡在一边,周易忙喊,“我、我是他认识的人!我跟他一起去局里,我来交钱......”他一块儿坐上警车,车内的光线昏暗,霓虹灯红红绿绿的光一帧一帧地晃过,那人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双颊下陷,眼神滞郁,额头脸颊还有污迹和擦伤。但这人确是孟肴无疑。
  警车里的气氛压抑安静,周易凑到孟肴耳边,“你为什么跟人打架?”他的目光顺势下移,却见孟肴两只手僵硬地爪着,肌肉还在微微发颤,他的指关节全因太过用力磨得血淋见肉,混着尘灰,乌泱泱一大团,很是可怖。周易四处搜寻纸巾,最后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团,“擦擦手吧......”孟肴却没有接,恍恍惚惚失了魂似的,跟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周易也不恼,揣回纸巾接着问,“你这两年都跑哪儿去了?现在住哪儿?在做些什么?”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弹出来,但一径儿都石沉大海。周易扫了一眼坐在前方的警察,也不便在此多问,便不安地沉默着一路到了警局。
  坐进局子,警察问孟肴为什么打人。他那张瘦得溜尖的脸,懵懵懂懂地抬起来,只耷着眼皮怔愣地望着警察,好像自己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穿着件靛蓝色的卫衣,已经洗得絮絮地泛起了灰白,颜色倒衬出一种温和的怜意,叫人凶不起来。
  警察把目光投向挨打那人。他坐得离孟肴远远的,用冰袋捂着脸,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比手划脚、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他俩本是同事,在一个厂里上班,他的朋友曾和孟肴是同校同级,知道一些孟肴的往事,他听了后觉得离奇,就在吃饭时讲给大伙儿听,谁知今天下班以后,孟肴居然一路尾随,把他堵在巷子里一顿打。他拼了命才挣脱到大街上,还好路人们施以援手,不然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警察说孟肴已是三进宫,回回都是打架斗殴。每次调解教育,孟肴都特别配合,但之后又照犯不误。周易给那同事塞了不少钱,好说歹说才让他放弃立案。后来又四处打电话托关系,兜兜转转忙到凌晨才将孟肴捞了出来。走出警局大门,寒瑟砭骨的风一吹,脑瓜子嗡嗡疼,他疲惫至极,掏出了一支烟。
  “给我一支吧。”孟肴忽然说。
  “会抽烟了?跟谁学的?”周易递去手里的烟。
  “抽抽就会了。”孟肴咬住烟,含糊不清地答。
  周易退后一步,打量他一圈,“你变化挺大的。”
  “二十了嘛。你不也是。”
  “我有什么变化?”
  孟肴没答,笑了笑,抖掉烟头的灰,“只有死去的人会永远不变。”
  他们一起蹲在警局旁边抽烟,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呼出的白烟像被冻僵似的,迟迟聚在眼前不散。一阵乍寒,周易缩起脖子打了个寒噤,起身跺跺脚,“今天为你忙活一晚上,连个谢都没有?”
  “谢。”孟肴从吐烟的间隙挤出一个字。
  周易被逗笑了,“你打算在这儿蹲一晚上?我宿舍关门了,回不去,你得收留我。”
  “行,抽完就走。”孟肴这样说着,却只抽了一口,把烟摁在地上掐灭了。
  他住在很简陋的一个出租屋里,倒不显得凌乱,也许因为东西太少。床跟一前一后的墙壁卡得严丝合缝,余下的空间只容纳得下一桌一椅,还有一个简易塑料衣柜。周易个子高块头大,在里面转身都困难,憋得他忍不住抱怨:“你就住这种地方?”
  “独卫独浴,还不用交押金,随时可以走人。”
  孟肴把床单捋平,让周易坐着,又拿起旁边的烧水壶,“我给你弄点热水喝吧,驱驱寒。”
  周易心头忽地生出些许安慰,孟肴还是孟肴,没有变。他看着他接水忙活的背影,觉得他个子长高了些,却又疑心是因为这间屋子太小。他再次打量起这间房屋:天花板的墙皮脱剥了一大块,翘悬着,感觉不久就会掉下来。窗户玻璃雾驳驳的,顶上挂着个旧绳子方便晾衣。衣柜敞开着,里面稀落落挂了几件衣物,有薄有厚,有长有短,一年四季都在里面。地面还是水泥地,灰乎乎一片,倒也看不出脏。这狭小的空间,实在一览无余,没有一件多余的物事,他的目光最后落到掉漆的红木桌上,他走近拿起桌上的药瓶,“这么多药,你生什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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