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40)
孟肴看得很专注,他注视着电影中繁华而又荒凉的未来都市,“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废土元素,你的面具也是......”
“嗯,这就是赛博朋克,通常建立于反乌托邦的背景。”
“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剧感。”孟肴盯着电影中的世界,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浸入了世界。庞大的金字塔式建筑,昏暗阴冷的街道,色泽诡谲的闪灯,人群拥堵的集市,整个电影始终浓罩在一层抑郁而绝望的雨雾中,连室内的人造太阳也是昏昏欲睡的混沌。
电影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讲述了未来世纪仿生人拥有超常的智慧和力量,但只有4年的生命,并且遭受着最低等的待遇。为了能多活几年,几个仿生人冒险回到地球寻找制造者。而主角Deckard则是派去追杀他们的银翼杀手,在追杀过程中他却爱上了仿生人Rachel。
的确像晏斯茶说的那样,电影冗长而拖沓,缓慢滑动的镜头和沉闷冰冷的配乐都令人抓狂。
Deckard在窗下强吻Rachel,百叶窗里透过阳光,光影形成了条条横纹,映在两人脸上。
在Deckard的梦中,林间出现了一匹雪白的独角兽,一步一步奔跑而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美丽得涌动。
哥特式的古玩房间里,Deckard揭开了Paris脸上罩着的惨白面纱。
浑黄的金字塔大楼中,造物主忧伤地对自己创造的孩子Roy说:“我们已尽我们所能把你做好,但不能持久,两倍明亮的光芒,只能燃烧一半的寿命,而你燃烧得已经非常耀眼了。”
孟肴好像什么也没记住,脑子里只有这一帧帧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心头勾出一种萦萦绕绕的深沉情感。他突然意识到,身体里的烦躁不是来源于电影的冗长缓慢,而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掺杂着冷寂,暴力,绝望,恐惧,却又带了一分美丽的浪漫,支撑着他看下去。
电影的最后,在洛杉矶潮湿寒冷的冬雨中,唯一存留的仿生人Roy说出了一段漫长的独白。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
I've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nhauser Gate.
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
All those...…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in rain.
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Time to die.
死亡的时刻到了。”
他在雨里放飞手中的白鸽,仿佛灵魂挣出禁锢的躯体,飞向黑夜背后的自由。他灰白的眼眸在宛如中世纪回响的配乐中逐渐归于沉寂,只静静地注视着世界,像上帝的目光。
“我很喜欢这一段。”晏斯茶将头转向孟肴,突然愣住了,“肴肴?”
孟肴哭了。
不是汹涌澎湃地哭,只是一滴无法包住的泪水跌到脸颊上,缓缓地滑落进黑暗里。那眼泪也像冰冷的,就像电影中的雨。他就像做了一场无望无际的梦,醒来满怀怅惘,全是对生命无常的哀逝。
他想晏斯茶怎么能承受得住看这部电影很多遍呢?多么孤独啊。
那天夜里,孟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一个雨夜穿过冷寂的狭小街巷,在道路的尽头,他看见了一间玻璃房。
他推开了玻璃房,门上发出清晰的风铃脆响,雨声瞬间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黄金烛台里还燃着白色的蜡烛,桌上铺开了一本厚重的古老书籍,桌子周围摆着人头骨、捕梦网、猫头鹰雕像、水晶球和稀奇古怪的宝石。
他坐到桌前拿起了优美的羽毛笔,可是书上的文字仿佛远古的魔法咒语,他一个字也读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孟肴抬起头,看见门外走进一个罩在黑斗篷中的人。他的脸隐蔽在漆黑的帽檐下方,身材挺拔瘦削,声音低沉而渺远:
“你是谁?”
“我......”孟肴站起身来,困惑地问自己,“我是谁?”
他走到了那人面前,轻轻地摘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忧郁而浪漫的鸟嘴面具。孟肴取下了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透过厚重的镜片,他看见了无尽的宇宙中,一颗又一颗星球在黑暗里无声而缓慢地爆炸,像一朵一朵绽放的烟花。
孟肴突然想起了。
他推开面具,半跪在地上,牵起眼前人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虔诚而温柔的吻。
“吾爱,我是来接你的人。从此你将免于孤独。”
第37章
晏斯茶叫的外卖来得晚,孟肴在深夜没有进食的习惯,晏斯茶便独自去餐厅吃东西。
孟肴作息很规律,过了十二点整个人就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强撑着想等晏斯茶吃完饭,最后还是扛不住昏睡过去。后来他迷迷糊糊地嚷着口渴,晏斯茶还体贴地倒了杯水,嘴对嘴喂他喝了下去。
孟肴是在床上醒来的。
他翻了个身只觉浑身酸痛,尤其是大腿根处酸得发软。孟肴只道是饮酒又熬夜的后遗症,并没有在意。
卧室的窗帘厚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但墙角有一团云絮状的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暖光。这一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室内温度适宜,又有自动的空气循环系统,身上盖的被子蓬松柔软,带着若有若无的薄荷草香气。孟肴喜欢这个味道,这是晏斯茶的气息。他埋进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脸就被捂热了。
孟肴坐起身子,暗中用手压了压床垫,弹性恰到好处。他掀起床单一角察看,床垫偏白色,有着整整齐齐的小孔,散发出淡淡的乳香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天然乳胶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孟肴想起那晚晏斯茶在宿舍地上一声不吭地睡了一夜,不禁有些感动,侧头去偷看晏斯茶。
晏斯茶睡在背光的里侧,孟肴只能分辨出他棱角分明的线条。孟肴便重新躺回床上,凑近晏斯茶细看。他睡觉的样子安安静静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扇动,很乖巧。孟肴看得痴迷,他透过晏斯茶的睡颜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人生。他想着晏斯茶这么金贵,自己以后一定要努力努力赚钱,也会买这么大的房子,也要有这么舒服的一张床,他要让晏斯茶一辈子都睡得这么安稳。
他现在还很渺小,太过于渺小。他不敢在晏斯茶面前承诺未来,但心头已经悄悄种下了雄心壮志。孟肴越想越热血沸腾,忍不住凑到晏斯茶唇边啄了一口。
“没刷牙就亲我?”
孟肴刚美滋滋地亲完,就被突然发声的晏斯茶吓了一跳。可能因为刚刚醒来,晏斯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在昏暗里格外性感。孟肴无端被抓了包,急忙拨开晏斯茶的手爬起来,“我、我去洗漱......”
晏斯茶却勾着他的腰又把他扯回了床上,歪着头就来了个深吻。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稍微拨撩一下就容易起反应,孟肴赶紧用仅剩的理智推开他,“别,我赶着去兼职......”
“啊——”晏斯茶拖长声音幽怨地叫了一声,“我要去举报那家店,雇佣童工!”
孟肴笑骂,“胡说八道,16岁以下才犯法......”虽然他早在16岁以前就开始兼职了。
“你不是才6岁吗?孟肴小朋友,昨晚说梦话说得可来劲了。”晏斯茶凑近脑袋和孟肴蹭了蹭鼻尖,像两只小兽亲昵的抚慰。
“嗯?我说梦话?”孟肴腾地一下坐直了,“不可能啊,我从来没听说过。”孟肴觉得事态很严重,他一直自诩睡觉的楷模,既不打呼也不磨牙还不说梦话。
“你就是说了。”
“我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孟肴觉得晏斯茶就是在唬他,直接下了床往浴室的卫生间走。晏斯茶黏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卫生间,“我们一起洗漱吧。”
晏斯茶替孟肴准备好用具,又兴冲冲地举起自己的牙刷,“肴肴,可以帮我刷牙吗?”
孟肴嘴里包着水,咕噜噜吐掉,“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