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137)
头顶传来晏斯茶的轻笑,他伸出手在孟肴脑袋上宠溺地揉了揉,又摩挲着下滑,描摹出孟肴的脸颊,低头吻了吻,吻到了孟肴的眉心,他歪了歪头,又亲吻一旁的眼睛,“我不是生你的气。”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
“那你怎么......”
晏斯茶却岔开了话题,“不是要给我唱《Remember me》吗?”
“喔,”孟肴松开怀抱,脑子里竭力回忆着歌词和旋律,“第一句怎么唱来着?...remember me,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他们一面唱着歌,一面继续往前行。翻过一座山坳又一座山坳,山林缝隙间渐渐透出熹微的暗蓝色的天空,孟肴问:“几点了?”晏斯茶看向手表,“四点一刻。”“遭了,前面磨磨蹭蹭耽误了时间。”孟肴赶紧松开握住的手,“你走前面吧,我们一前一后,速度更快。”他们加快步伐,向着山顶作最后的冲刺,再无对黑暗的恐惧,也无黑暗中的寂寥,只剩夸父逐日般的焦急。
“五个小时,15公里,29840步。”
登顶时,晏斯茶看了眼手表。孟肴两腿如铅灌,累得说不出一个字,举起手比了个耶,然后腿一曲,直接仰瘫到草丛里。晨间的草叶凝着露水,背上传来瑟瑟的凉意,还有硬草片刺刺痒痒的扎感。头顶的天空,很高很高,从世界的一头拉到另一头,云层在最远处折成笔直一线,自下而上透出橘色的清彻的光辉。晏斯茶坐到孟肴身旁,和他并肩躺下,静静地仰望着天空。天际的橘光渐渐褪淡了,天空越来越透亮,从靛蓝色变成了天青色,迤逦的流云拖曳过长空,留下丝丝缕缕的烟散。
“好想一直躺在这里啊,直到变成两个石头。”孟肴发出很模糊的呢喃,像要睡着了。然后他躺着一动也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谁也没有说话,风吹拂过树林,云朵缓缓飘过,好像摩擦天空时发出了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孟肴先开了口:“待会儿下了山,你就要走了?”这声音那么平静,却好像睡梦里一声兀然响起的呼喝,睁开眼仍有些怅然若失。
晏斯茶只是微微地嗯了一声。太阳出来了,冒出一个小小的顶,那么炽烈的赤红,将周围的一切云丝都熔化了,孟肴曲起手臂遮住脸,“有点刺眼啊。”
他知道这会儿自己一定哭丧着脸,他装不下去了。明明这里的风景那么美。
身旁传来起身的细响,没有说话的声音,也看不见晏斯茶的神情,突然,孟肴的唇上传来了柔软的、略带暖意的触感。这是一个十分克制、稍瞬即逝的吻。遮挡的手臂被移开,孟肴自下而上望见了晏斯茶,天光自他身后勾勒出了淡蓝的轮廓,他逆着光,睫毛投下阴影,显得眸子格外深,好像抑藏了无边无尽的心事。
然后,他他用一种孟肴从未听过的诚恳的语气,缓缓道:“肴肴,这段时间是我生命里最糟糕的时候,但也是最幸福的时候。”他说着经不住笑起来,那笑容十分轻盈,尖尖的虎牙,漾起笑漪的嘴角,有种天真又浪漫的稚气,顷刻化解了眼底的滞重,只留下疼惜的打量,“傻瓜,你真的好傻。”
孟肴见晏斯茶笑了,心头也甜丝丝的,但他板起脸,佯装生气,“你骂我?”
“以前我总是怕你离开,即使和你待在一起,我也活在时时刻刻的不安里,”晏斯茶重新躺下,两臂舒畅地展开,平铺于蓝天之下,“现在你完全了解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还敢留在这里,你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傻的?”
孟肴微微坐起来,双手撑地,两腿向前伸展开,“你懂什么,傻人自有傻人福咯。”
那声“咯”十分可爱,晏斯茶突然大笑起来,他很少发出那么爽朗、畅快的笑声,“你果然很乐观啊,”他侧头看向孟肴,眼睛就像笑出了泪光,闪闪发亮,“肴肴,我信你以后也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就算陷入一时的困境,但总有办法走出来。”
孟肴受此坦诚的夸赞,却没有多开心,“你今天好奇怪,”他有些无措地坐直上身,“怎么老说些一本正经的话,搞那么严肃......”这谈话间隙,一只瘦小的黑猫悄悄靠近了他们的背包觅食,猫随人居,山上见猫也是难得,孟肴有意逃避这番略显沉重的对话,便指向那只黑猫,转移晏斯茶的注意,“你看,它好像很饿,还有吃的吗?”晏斯茶拿起背包,掏出了半管饼干,“只有这个。”孟肴掰成碎末撒进草丛里,那猫咪凑近闻了闻,甩甩尾巴走开了,倒是头顶的鸟儿扑腾着飞过,跃跃欲试。
“还挺挑嘴。”孟肴见那黑猫沿着山道走远了,“它要去哪儿?我们跟去看看。”
他们跟着猫下了一段石梯,又往树林里钻,摸索着走了一小截儿,居然看见了一座寺庙。天色尚早,院子里只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在扫地,见着猫儿回来,俯身顺了顺毛,又见孟肴二人跟了进来,便笑着颔首示意。这寺庙名为灵雾院,规模很小,正对山门是四大天王殿,正中供奉着一尊侧卧的弥勒。他们在里面溜达了一圈,殿前殿后空无一人,只得案前青烟袅袅,焚音藏香,十分清幽庄严。他们没有叩拜弥勒佛像,压着脚步走出了天王殿,沿石桥继续往前,进了大雄宝殿。殿门虽小,但内里规格俱全,正中供奉着一尊好几米高的释迦牟尼佛,两傍侍立迦叶、阿难两大弟子,后方是四尊观音,均为泥塑金漆,彩绘雕饰,华贵又肃穆。
晏斯茶觑起眼睛久久地仰视着释迦穆尼像,突然说:“既然来了,我们求个签吧。”
“没想到你会信这些。”孟肴有些诧异。
“突然就想试试嘛。”晏斯茶笑了笑,态度却格外认真。他跪在正中蒲团上,叩拜了三下,老僧人在旁边也给他敲了三下钟。然后晏斯茶拾起一旁的签筒,摇了摇,摇出了第七十七签。他走到一旁,找那老僧人换了签文。
“怎么样?”孟肴不等摇签,跟着凑了过去,“斯茶,你求的什么?姻缘?”他接过晏斯茶捏皱的签文,一展开,笑容凝在脸上:
“第七十七签 下下吉 癸巳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功名滞、财禄轻、讼不宜、病难痊、行阻程、婚不成、行未归、时运否、难难难。”
晏斯茶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那笑里有一丝难言的凄怆,“我问佛祖,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孟肴心头猛然一抽,正要说话,一旁的老僧人突然冲晏斯茶招了招手,“小伙子,你来,我赠你一段话。”
孟肴乘着晏斯茶去跟老僧人说话,走到正中的释迦穆尼像前,将那签文展开整平,放在佛台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佛祖在上,请您保佑斯茶,平安喜乐。”
他回到蒲团上,俯身用力磕了个几个响头,又向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元钱。然后走到殿外的香炉边,捏着签诗,引着烛火烧了。
“肴肴,你没求签吗?”晏斯茶走到他身边时,签文已烧成了灰烬了,只余下丝丝燃烧的味道,融进了香火气里。
“不求了,”孟肴怏怏地望了他一眼,“那个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秘密——”晏斯茶低头看向孟肴的手,“我的签文呢?”
孟肴摊开空空的两个手心,学着晏斯茶的语调,“秘密——反正那个签不作数,去重抽一个吧。”晏斯茶摇摇头,有些疲倦地笑了,“来不及了,我们还得赶去一个地方。”他引着孟肴走出山门,贴着左侧庙墙向前直行,绕过墙角,竟来到了悬崖边上,浑然天成的花岗岩巨石铺成一片开阔的斜切的平台,岩壁边缘围了三层铁链护栏,铁链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锁,山风猎猎而来,铜锁相击,叮当作响,正是他们当初结缘的地方。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这里上了一个锁吗?”
“记得,钥匙还在我这里呢。”孟肴俯下身,一个个看去,“让我找找,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