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17)
他想起艺术楼的那天夜里,他在晏斯茶面前不顾形象地大哭。晏斯茶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可是孟肴没有听清。他只记得晏斯茶的手很凉,怀抱却很温暖。晏斯茶就那样安静体贴地让他放声大哭,哭够了,哭累了,送他回了教室。
然而哭泣不过是一种发泄,生活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淤泥。他事后越回想越发后悔,太冲动了,他几乎毁了他和晏斯茶间仅有的友谊。周五那天放学的时候,他在教室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晏斯茶,他高而挺拔,在走廊尽头很是抢眼。孟肴不知为何晏斯茶会来这一层楼,脑子没有多想,抓着书包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像个心虚的小偷,跑到无人知晓的小角落里藏了很久。
他这样怯懦地逃避着晏斯茶,逃避着和他的联系。如此他还能粉饰太平,让与晏斯茶有关的一切圆满地停留在那天夜里。
告白——是晏斯茶给他最大的勇气,像一场完美的谢幕,足够他怀想一辈子。往后的东西,他不敢想,也配不上。
如果能健全这副身体多好啊,他也愿意和魔鬼做交易。
卢湾湾到站了。这一站的区域是俗称的Y城贫民窟,和孟肴想象中的“父母都是银行高管”的家庭有些出入。卢湾湾站起身来,姿势有些僵硬。她走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
“对不起。”
她没有回头,声音也很小,小到让孟肴怀疑自己的耳朵。孟肴望着卢湾湾离开的背影,她瘦小而脆弱的肩膀倔强地绷得笔直。孟肴突然释然了。
小女孩脾气罢了,何必置气。
第17章
周一的晨会是晏斯茶做国旗下演讲。
他穿着那身明显精心熨过的校服,走上台拿起稿子,轻车熟路地念起来。他的声线清冷,虽然没有什么起伏与情感,但是吐字清晰标准。
连站在最后一排的孟肴也能听见前排女生嗡嗡的兴奋,而后排的男生也陷入了另一种沸腾中。
“看见没?”孟肴前面的男生拍了一下身边的人,冲着晏斯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另一个男生有些困惑,左右晃了晃脑袋,“看啥?”之前那男生便抬了抬脚露出鞋子,语气有些艳羡,“‘通灵喷’啊,别说买了,平时都很难见到。”
“真的?”那男生眯起眼睛吃力地往晏斯茶的方向观望了一会儿,“这么远你也看得清?”
“我今早遇见他,隔得近看见的。”
男生收回了目光,刻意满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他身上能穿仿的?”孟肴前面的男生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孟肴听不见了。
他们在说什么?孟肴一头雾水。他困惑地打量周围人的反应,发现连刘泊也在看他们这边。刘泊的目光不小心和孟肴对上了,他神色骤变,像看蝼蚁般斜睨了一眼孟肴,用口型骂了一句“蠢货”,便仓促地转回脑袋。
孟肴早习惯了,内心没有什么起伏。他甚至察觉到刘泊有一丝古怪的慌乱。
前排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孟肴的目光重新被吸引了过去。晏斯茶演讲结束了,他往台下走来。他走过班级之间的通道就好像在走红地毯般瞩目而坦然。
孟肴愣愣地盯着他走近。晏斯茶不是在A班吗,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走?
突然,晏斯茶抬起了头,浅灰色的眸子一直回望着孟肴,一步步向着他走来。孟肴恍惚看见他眼里有笑意。
“诶诶,这下看清没?”孟肴前面的男生又小声召唤旁边的人。
孟肴心脏漏了半拍。他在这目光下有些微微的颤抖,明明已经决定没有任何交集了。他甚至暗中祈祷,晏斯茶会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可是他没有,他停在孟肴身边,旁若无人地向孟肴问道,“周五为什么走得那么早?”
“......升旗仪式到此结束。”
恰好这时,台上传来解散的号令。可孟肴仍立在原地,他像一根笔直紧绷的发条,听见晏斯茶对自己说,“我在台上的时候,你怎么一直低着头......”他的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却比台上演讲时有感情多了,透出一股亲昵的温柔。
孟肴的脸像烧到沸点的开水,烫得他神志晃晃。
他没有回答晏斯茶,反而做出了一个无比傻瓜又无比自然的行为。
他扭头跑掉了。
把晏斯茶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没有半个字的回应。
孟肴事后很后悔,他太失礼了。没有了晨会,孟肴几乎没有机会再遇见晏斯茶,也无法致歉。他在这平静之下失落又心安。傍晚的时候,他抽空去查阅自己的日记。
对方的日记也更新了。
[星期一 阴
你在怕什么?]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猛然烙在了孟肴的心上。也许这只是对方一个自言自语的审问,孟肴却觉得被剥光了般屈辱。他在怕什么?他怕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晏斯茶发现自己的秘密,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待自己吗?
及时损止,这是最好的办法。
[周一 阴
我配不上太过美好的东西]
孟肴的笔顿了一下,还是把这张纸撕掉了。他重新写下一首小诗,以掩盖自己可悲的怯懦。
[周一 阴
我闭上眼睛
感到一种颠倒的晕眩
只要我不睁开眼
新的一天永远不会来临
我想
变成一颗黑色的小小的核
飘飘荡荡 落在墙角
等待乌云来时
风将我吹出窗外
融化在大雨里]
不快乐的东西,只能去遗忘,而不要记录。他也不愿与对方分享自己的不幸。
孟肴刻意躲避一切会与晏斯茶相遇的场所。连体育课也回归了从前的模式,一解散就往教室赶。他也尝试着不再在自己的日记中加入晏斯茶的身影。如今他要努力忘记这个人,如同逃避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晏斯茶该是很骄傲的人,被那样粗鲁地无视后,不可能再来主动找自己。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能够联系的事物了。
最近孟肴的前桌和班上一个同学谈了恋爱。他们两一个在最前排靠窗的角落里,一个在最后排靠近后门的位置,呈对角线,活脱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周五午休结束以后,孟肴就发现自己的桌椅不见了。他一个人在教室里游荡了半天,终于在第一排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桌子。抽屉里的书本乱七八糟落了一地,旁边人估计是嫌弃占了地方,用脚把书本踢在了一起,封面上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鞋印。
孟肴默默地把书收拢在一起。他原先坐最后一排是没有同桌的,现在换到第一排就有了。可是他上了整整一下午的课,旁边的座位始终是空着的,老师也对此视而不见。能有这样胆子逃课的人,只能是周易这种边缘少年。
孟肴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周易不常来上课,但上一次的事件已经给他留下了足够的阴影。整个下午他都提心吊胆地上着课,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最后一节自习课。这节课老师有事没来,象征性叫纪律委员孟肴帮忙管理教室。
结果E班人溜了一大半,仅剩的十几个也乱哄哄地聚集在一起,比课间还放肆。
孟肴在这种环境下依旧全神贯注地写着作业,经过了长期的心理训练,他现在很容易放空杂念静下心来了。
“孟肴。”
孟肴突然听见了晏斯茶的声音。他见鬼似得抬起头,就看见晏斯茶站在他桌前。他细碎的刘海落在苍白的额前,挡住了眼睛,只从空隙间透露出一些目光。这使得他看起来非常阴沉,黑云压城城欲摧。
“你出来。”
孟肴被吓懵了,只好乖乖站起身,晏斯茶一动不动,冷冷道,“把你书包背上。”孟肴忙回身收拾书包,这才发现,整个教室都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们方向。
他怎么能来找自己?这下全完了。孟肴无意识地撕咬着自己的嘴皮,先前在升旗仪式上不过说了两句话,班里就传起了不堪入耳的琐碎谣言。孟肴甚至在心中对晏斯茶生出了埋怨,这几天他是如何煞费苦心地克制自己避开晏斯茶啊,明明都是为了他,他怎么还往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