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37)
“瓦力,都说了哥哥不喜欢你,不要过去——”女人在身后喊道,可惜狗狗已经打开门跑了进去。孟肴亲眼目睹它直起身子用前爪拨下门把手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它很聪明,对吧?”女人的表情依旧优雅,唯有上扬的眉梢透出一丝矜贵的自豪。她没有立即走进卧室,而是拉开了客厅里的一个木柜子,从里面取出几个药盒,将里面的药片悉数倒在桌子上。女人随意数了数,眉头就皱紧了。
晏斯茶被狗吵醒了,从屋里走了出来。“你又没按时吃药,”女人头也不回地说,“以前你还会把药倒进下水道里,现在都懒得敷衍我了?”她叹了一口气,将药片刨成一堆,又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支香烟,夹在指尖点燃,“我说过多少次,不能随便停药。”
晏斯茶没有回应,他走到女人身边,抽出她的香烟杵在桌子上熄灭,“晏卿,我也说过很多次,不要在这里抽烟。”那只小狗不依不饶地缠着晏斯茶的脚踝,晏斯茶皱了皱眉,冷淡地将烟丢进垃圾桶。
“叫我姑姑,没大没小的,”晏卿嗔了一句,又看向小狗,“瓦力,都说了哥哥不喜欢你,过来。”那只狗狗好像真的通人性,恹恹地汪了一声,迈着双小短腿哒哒哒地凑到了晏卿的脚边。孟肴觉得它委屈得惹人怜爱,便蹲下身子揉了揉它的脑袋。这只小狗突然躺在地上翻起了雪白的肚皮,四脚朝天对着孟肴不停蹬腿。
“看来他很喜欢你呢,他这是在邀请你揉他的肚皮。”晏卿撑着腿俯下身子,在小狗肚子上示范性地揉了揉,那狗狗立即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很舒服享受的表情。孟肴被这小狗逗笑了,但这笑也是怯怯的,很快便消失了。他试探着在狗狗的肚皮上揉了揉,手感非常好,绒绒的,很温暖。
“这是双色柯基,两岁了,叫瓦力。”
“啊,机器人总动员吗?”这是孟肴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动画,他印象很深。
“是的。”晏卿对着孟肴会心一笑,突然往瓦力的肚皮上拍了一下,“来,给这个哥哥秀一秀你的屁股。”
瓦力见没人摸他了,又在空中扑腾着蹬腿,晏卿便把瓦力抱起翻过身,“好重......你吃得是越来越肥了。”
孟肴便真的看见了柯基的屁股。两条小短腿上面有个圆圆绒绒的屁股,屁股中间还有片爱心型的雪白绒毛,走起来的时候一扭一扭,仿佛有种奇妙的魔法,能让人立即心生喜爱。
“好可爱。”
“你喜欢就好。这小家伙本来是送给斯茶的,可是他不喜欢狗......应该说,他不喜欢养任何动物,”晏卿侧头看向一旁,“为什么呢,斯茶?”
孟肴也顺势看过去,他这才发现晏斯茶就斜靠在不远处的墙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的眼神冷冷清清,像一片透明的河水,不见一尾鱼。
孟肴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斯茶......”他叫了一声,晏斯茶移开了目光,沉默着往楼梯走去。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没有叫王妈来做饭?”晏卿转身走进厨房里,又很快走了出来,“我订了南宴的外卖,等会儿你们可以一起吃。”
晏斯茶嗯了一声,从书架里抽出了一本书,盘腿靠坐在书架边看起书来。
“为什么要取消医生的约诊?”
“不想去。”晏斯茶翻了一页书,发出哗地一声。
晏卿没说话,转头来看孟肴。
“和他没关系。”晏斯茶又说。
一时之间,偌大的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瓦力也乖乖趴在一边,一声不吭。
“你叫什么名字呀?”晏卿突然问。
“嗯?我叫孟肴……孟子的孟,佳肴的肴。”孟肴对着晏卿礼貌地笑了下。
“那孟肴同学,可以陪我去溜会儿狗吗?”晏卿说这话时目光没有看孟肴,而是去观察书架边的晏斯茶,果然见他抬起了脑袋。
孟肴没有注意,低头看向可爱的瓦力,“好啊。”
“孟肴,”晏斯茶突然叫住他,“你不回去吗?都这么晚了。”
“不用急,待会儿我可以送你回去。陪女士小小地散个步,这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吧?”晏卿的话叫孟肴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又望向晏斯茶,“斯茶要一起吗?”
“他不会去的,而且他要等着拿外卖。”晏卿自来熟地挽住了孟肴的手臂,勾着他往外走,孟肴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见晏斯茶站在二楼的地方望着自己。隔得有些远了,孟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很轻地问:
“你还会回来吗?”
孟肴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晏斯茶有没有看见。
晏卿给瓦力脖子上挂了条绳子,牵着慢悠悠地走。他们沿着迂回的爱丽丝玫瑰花径穿梭,夜灯落在花上,倒有种白日没有的清寂之美。
“还以为斯茶没什么朋友呢,”晏卿忽然说,“第一次见他带人来家里。”
孟肴有些受宠若惊,“这样么......”
“难道你觉得,他会有很多朋友吗?”晏卿的身上有股幽邃的香水味,使得她的声音在夜色里也染上了一层低沉的神秘,“他可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啊。”
“欸?没有啊......”孟肴摇摇头,除了一些挑三剔四的小脾气,晏斯茶在他心里几近完美。就连那些无法理解的小毛病,有时也有种无奈的可爱。当然,这一切认识,都仅限于今天之前。
孟肴还是不遗余力地夸起他,“斯茶各方面都非常优秀,我从未见过比他还好的人,对我......对我也很照顾,是我总给他添麻烦......”他预感晏卿要询问今天的事件,不觉紧张了起来。
“喔——”晏卿若有所思地拖长了音,语气有种揶揄的笑意,“对你很照顾啊......”她扭头打量了孟肴一眼,果然语峰一转,“对了,你说他今天出了一点状况?”
“是的......”孟肴有意掩去了他们的争执,只道,“我不小心将他锁在了门外,结果,他把卧室的门锁给砸了......”
“只是这样?他有没有出现幻听、幻视?”
只是这样?孟肴竭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
“那还好,”晏卿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他有一点精神分裂症,现在基本痊愈了,但起病急快,容易受暗示,”晏斯茶目光在灯下暗而深邃,“所以,你千万不要过度刺激他。”
孟肴疑心晏卿早已看透了他们先前的冲突,这番话故意说给自己听。表面上是提醒,实则是指责,便怔怔地点了点头,不敢吭声。
“对了,他跟你说过小时候的事吗?”
孟肴迟疑地摇了摇头,的确,晏斯茶没有提过任何他过去的事。晏卿了然一笑,“我倒想给你讲一个他小时候的故事。”
“在他很小的时候,我的嫂子,也就是斯茶的妈妈患了癌症。到后来她久病不愈,又出现了呼吸衰竭,便送到医院进行机械性通气治疗,”晏卿顿了顿,“简单说,就是要依靠呼吸机供氧。”
孟肴的心头一时五味成杂。他一直以为斯茶的家庭是很完美的。
“有一天,我下了课像往常一样去医院探病,却老远就听见了病房里传来混乱的叫声。嫂子住的是单人病房,我冲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令我至今难忘的一幕。”
孟肴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晏卿,身体只是凭借本能继续前进。
“那个时候的斯茶才六岁啊。他一只手里拿着拔掉的呼吸机,一只手里拿着拔掉的输液管,就在嫂子的床边蹦啊蹦啊,还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床边围了两个护士,她们做了快一个小时的心脏复苏也没能救回人,只好在边上不停叫唤:
‘小朋友,小朋友!别跳了!你妈妈都没啦......’ ”晏卿刻意拉尖的音调,在昏暗里显得有些悚然。
“最后我们协力把他从屋里弄了出来。护士说赶到的时候嫂子就不行了,呼吸机是被斯茶拔掉的。我那时候气坏了,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猜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