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26)
一句话里潜藏几分心惊肉跳。清茶的热气氤氲了星临的视野,他看着叶述安皱紧眉头,云灼垂下眼睫,正看着茶盏中浮动的茶梗,眼尾敛住一层浅淡的沉滞影子,好看,但阴郁。
“星临目睹了浮尸出现的现场。”云灼道。
星临将江岸浮尸出现的场景再次叙述了一遍。叶述安听完,为难再思索,还是开口答应了云灼。
叶述安理了理袖口,“那放心。天亮之后,大家都会知道,那江边浮尸,只是一个不归属任何势力的可怜人而已。而唐元白,只会失踪。”
云灼点头,拿着面具起身。
星临跟着云灼走出房间。
刚刚下了一步石阶,他们突然背后响起一声:“阿灼。”
星临回过头,看着叶述安站在门口,望向云灼,“我还有几句话想与你讲。”
那扇木门在星临面前合上,他站在门外,看着门缝渐小,门内两人的身影消失,他被隔绝开。
屋内。
叶述安被半夜惊醒的困意已经完全消散,好友的行径令他十分不解,他探究地望那双总是处变不惊的眼睛,“你为何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他滥用烈虹滥杀无辜,你不是亲眼所见?”
云灼神情淡淡,“他身上有太多谜团。”
叶述安不以为然,“正是因为谜团太多。他来历不明,肆意作恶,你确定自己能控制住他吗?”
云灼道:“正是因为他难控制,收容司拿他无可奈何,与其束缚,不如物尽其用。”
叶述安疑惑,“物尽其用?”
“他说他能看到痕迹,”云灼道,“今晚证明,好像确实如此。仅凭一颗头颅,他便找到了杀死唐元白的凶手。”
叶述安凭着自小对云灼的了解,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用意,他不可置信道:“你想用他来——”
云灼道:“正有此意。”
叶述安心中霎时蔓延开一大片铺天盖地的冰冷,震惊之余却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好友的执拗,最后只能做些无力的口头叮嘱,“那你务必小心。”
“这把刀看起来无法归鞘,若是不留神,恐怕会伤到自己。”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叶述安在原地看着云灼的背影。
他的挚友的开门动作一如既往,残留以往外现的骄矜,决绝的模样像是从不屑于回头张望。
有限的光在昏暗石阶上跌落,延展着爬上挚友的背影,如同在一寸一寸地蚕食那袭白衣。
第21章 初入
“日沉阁究竟是做什么的?”
星临想着。
他侧躺在床上,眼睛不眨,视线落在虚空的某一点,像个神魂被抽离的人类。
深夜虫鸣不止,偶尔从院外墙角处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猫叫声,人们在沉睡,他在乱想。
自他目睹云灼在收容司三言两语决定了唐元白去处,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他如愿以偿地加入了日沉阁,而且在天冬问他想要哪间空房时,他理所应当地选了云灼的隔壁卧房。
现在人形自走移动电源就在他的一墙之隔,他该夜晚放心待机才对,奈何这三天在日沉阁的日常让他迷雾罩头。
这群为了赏金不择手段的穷凶极恶之徒,明明在传言中活得风光又惊悚。也可能是他初来乍到,只能触及表面。
总之,目前他只能看出“穷凶极恶”中的“穷”字。
星临叹出一口气,明日天亮时分,他第一个任务——也是他连续做了三天的每日光荣任务——拎着扶木塞给他的菜篮子,去早市买菜。
想到这里,他坐起来,悄声开窗,灵巧翻出。
落地在走廊中前行几步,走一扇熟悉的窗户前,轻车熟路地翻进去。
这是他第二个每日任务。
当然是他自己设置的——每晚尽可能充更多的电。
这比去早市和一大堆牙齿缺失的老年人类抢土豆地瓜要难得多。
他能将自身生命体征降到最低,也擅长悄无声息的行动。可云灼的睡眠质量十分差劲,浅眠,且常常惊醒。可能是风,可能是梦,任何一点微小声响或变动,都会让机器人前功尽弃。
好在星临足够警惕,躲闪与触碰都小心翼翼。此刻,他覆上云灼手的动作极致轻柔,眼睛紧紧盯着云灼,不放过一丝一毫。
时间不断过去,能源逐渐流入。
系统声音不断提醒着,云灼体内的未知元素便是他的命流。星临单手托腮,在夜色中用视线描摹云灼的眉眼,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像个雕琢得过分生动的石像。
这一幕该是极度诡异的。
要是云灼此刻睁开眼,看见夜半床边一双亮得惊人的眼,说不定也会心率飙升。星临想着那个可能性,觉得很有意思。想着,他也查看着机体电量。
虽说他确实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能源,但充电功率也是意料之内的远远低于星际时代。云灼是个低功率能源供给器,一小时提供给他的能源,大约只能维持他五天的基本运转。
既然能源掣肘,那么就该夜夜居安思危,偷电计划每日都刻不容缓。星临在心中用力点了一下头。
时间慢慢地走,窗外,远远传来车轮在青石板上碾压的轱辘声,是早点铺子的商贩在为营生做准备,声音越过窗棂,传入星临耳中。
他知道是时候了,破晓将至,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云灼很快就会转醒,他现在就得溜。
机器人从不贪婪,起身利落无声,离开自己的移动电源,回到自己的卧房床榻上,双眼一合。再睁眼时,他将继续悉心扮演一个初入日沉阁的少年人类。
他在低能耗待机中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清晨第一道阳光穿过纸窗,落在他的面上,此时门被轻轻敲响。
“星临,你醒了吗?”
他翻身而起,磨磨蹭蹭穿好鞋,将自床榻至门边的步行距离,延缓成沉睡刚醒的时间。
那门被叩了又叩,他才将那木门缓缓打开。
扶木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外,杏色翻领短打与黑色手套,异色双瞳如初见时一般惹眼,一只湛蓝,另一只静润黑色伴着眼白里几根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你开门也太慢了!”他脸上一股透支的亢奋,一把拉住星临,“跟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还没穿外袍。”星临向相反方向用力。
“哎呀这有什么?又不是没穿衣服,况且我们跑得快,没人看得清!”扶木正在兴头上不容置疑,他拽着星临一路从顶层下到最底层,在走廊里穿行时,还能看见院落里那有一部分木傀儡,迎着朝阳充满希望地面容模糊着。
“什么事这么急?”星临只穿着件白色中衣,感受着清晨微凉的风,扶木死扯着他向前。
“你马上就知道了!”扶木道。
最终,两人在一层的一处房门前停下。
门是虚掩着的,想必是扶木离开这间房时也是这般急,扶木不多做解释,推门踏入。
房内,大片木头原料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星临一脚踏入门口,软绵绵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棕色的木头粉末,厚厚的一层堆积在地上,巧克力粉一样,再往里的地面上,有颗粒更大些的木屑,颜色各异,还有肉卷一样的木屑,静静地趴在粉末之中,整个地面看起来纷乱又扎口。
扶木一头扎进木头海洋里,到达一张看起来还算像样的桌案前。
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刻刀与锉刀的锋刃相抵,砂纸与量具又彼此遮盖,更多是一些奇形怪状到星临从未见过的东西,单凭模样完全超出星际机器人认知的玩意。
扶木托起一个黑色盒子,递到星临面前。
这盒子只有扶木手掌大小,浑身纯黑毫无杂质,上面一丝花纹都没有,平整光滑,透出木质独有的温润内敛的光。
“喏,给你。”扶木将木盒又往星临面前挨近了一些。
星临接过来,将手指抵在锁扣处,抬眼看了扶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