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196)
流萤双目赤红地收手,压不下自己快要沸了的欲望,她一口咬住自己的胳膊,血液流下的时候,天冬抱着头在人群中心歇斯底里地无声尖叫。
云灼站在主控室的门口回过头,有血溅在他身后的巨大雕像上,暮水群岛整片汪洋折射的血光,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星临,你会遵守你的诺言的,对吗?”云灼问道。
星临沉默很久,“你也要。”
“我会遵守。”云灼道。
星临对云灼笑,“我也会。”
他露出的,是那种他甜得很擅长的欺骗性的笑容,他看着云灼,一句话毫无预兆地跳到舌尖上。
“回去之后,我想过一次生日,”星临道,“你提过的,要给我庆祝生辰。”
云灼很肯定地点头,像是真的相信了星临。
云灼离开时,主控室残破的大门被关上,带起的风翻卷了地上的黑皮日志,星临盯着那翻动的纸张,他之前刻意略过、不说出口的信息,全部一览无余。
「1913年9月27日
……那是一种特殊物质,本不该是病毒。它的初始片段,源自九百年前,联邦科技巅峰时期,著名的折叠模块科技公司的一位工程师,在一个仿生人体内发现,那个仿生人由于被多次人为破坏,由此也多次返厂检修。」
星临手指浸着光学键盘的荧光,记忆里寂寥的真空与绮丽的星云已经像是隔世的梦。
「工程师在它机体能源的流体内发现一种未知物质,鉴于那是个SPE-1437型仿生人,大概率是在探索过程中无意与宇宙中的未知物质发生了反应,因而工程师将此类物质提取出。但受制于当时的分析技术,始终没有结果。」
那时一束星光走过千万光年的旅程,才能透过舱窗照亮他的影子,没有任何温度。他只记得星舰飞进僵尸星系的时候,少将溅在他脸上的血很烫。
「然而折叠模块的工程师认为,这个仿生人于星历1015年9月12日在僵尸星系发动的那场太空空难,与它机体内的异常物质脱不开干系。那太空空难,军方要员尸骨无存,仿生人却借由工程师在其身上违法安装的时空穿梭功能成功逃逸,造成社会大范围恐慌,影响极其恶劣,届时对时空穿梭的声讨巨大。这类被不受惩罚也不受待见的技术,便被法律在各个层面彻底销毁、完全禁止,对仿生人的程序限制也更加严格。」
星临转身,不再顾及命运的宣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流动的庞杂程序,一行行数据在他清透的泪膜上闪烁,特定光线中,他的泪膜依然泛着一层婴儿蓝,他身上的美学特质依然没有辜负设计者。
可他学会了做梦,背离了人类的初衷。
「后来折叠模块破产,所有实验厂由政府接手,我们才得以对此古老的未知物质进行研究,我们用它的起源为它命名为“1437号物质”。」
身为SPE-1437的人造天赋不减,加密权限被一道一道攻克,机器对付机器的事情,对星临来说比杀人更易如反掌。
一道道被入侵的警告声响起,与他视野中闪烁的猩红交相辉映。
「1914年9月30日
血清特效药依然没有进展,但成功研究出了针对安息的杀毒程序!目前至少可以对付暴走的仿生人们了!这些人型机器现在一旦接入任何一台安装了该程序的机器,便会被检测,诊断异常后,即刻清除安息引发的异常代码。仿生人因安息而萌生的自我意识便可被消除。」
眼前的光屏如同深渊巨口,将要吞没他的最珍贵。
星临感到自己的意识宛如流沙,一点一点地在流走,他看着地图上代表云灼的光点,与血清储存舱的距离逐渐缩短。
他握着流沙想,他并不后悔对云灼承诺的那些永远。
顶层传来遥远的声响,像一声意味着终结的暮鼓。
星临抬起头,整座剔透血腥的玻璃城堡透过天花板掉进他眼睛,如雨般淋漓而下的血清没有颜色,像泪水和自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结局(*?▽?*)
第147章 岁年
烈虹现世第六年的晚秋,暮水岛成为举世瞩目的传说之地,灭世的灾难从那里发源,也在那里沉寂。
那座承载了太多生命与神秘的岛屿,最终走向了不可思议的结局。
暮水主岛在围猎者与虹使的最后一战爆发的第四天破晓,沉落海底,它带着一切不可言说的神秘,沉进深不可测的海里。
世人从无追溯那座奇异的恢弘神迹,只能从参与过暮水一战的人的口中,用言语拼凑出几片似是而非的景象。然而那些参加过暮水一战的人,人们也不再称他们为“虹使”或是“围猎者”,这两个称谓的意义已然留在过去。
因为烈虹主宰的世界已经翻篇。
这片大地上已经不存在烈虹,也不再存在虹使。
暮水一战的血腥、壮烈与奇异,不过一年,便只留存于载入史册的文字当中,被世人口口相传,被市井传言渲染得愈发惊险,而传入乡野,也不过是一则故事而已。
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被清淡朦胧的乳白色天幕笼罩着。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茅草屋顶,屋檐下,一位耄耋老翁在石阶上磕了一下烟袋,白烟丝丝缕缕,小孩趴在老人的膝头,正听故事听得入迷,被呛得咳嗽了一声。
“爷爷,那进了大山之后他们怎么了呀?”小孩用袖子擦了擦咳出来的鼻涕,迫不及待地要故事继续。
“那些进了那山腹里的人都疯魔了。”老人瞪大眼睛,两丛花白的眉毛扬出恫吓般的煞有其事,“后来啊,那白地里下起了一场大雨,每一个快要变成怪物的人,在那场雨中都痊愈了!”
小孩眼睛亮了,“好神奇!”
老人点点头,“是神仙实在看不下去人之间的自相残杀,便用一场雨把大家身体和心中的病,都治好啦。”
“心中的病?”小孩挠挠脑袋,“他们的心也生病啦?”
老人点头,“生病了。人人心中都有病,它平常都在打瞌睡。但是,我们如果做了坏事,就算别人不知道,心也会吵醒它。”
小孩忙道:“那我不要吵醒病!”
“爷爷知道你最乖,”老人满意地摸摸小孩的脑袋,“烈虹消失了,他们不再是虹使了,围猎的坏蛋们也没有猎物可以猎了,现在所有人都和咱们一样,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啊?云阁主那么威风的烈虹也不见啦?”小孩瘪了嘴。
“是啊,但他依然威风。”老人宽慰道,“他把那神雨带出了暮水岛,一年来都奔波在祛除烈虹的路上,现在烈虹消失了,大家也都很敬重云阁主。”
“那日沉阁其他人呢?”小孩问道,“偃师和天冬公主呢?还有那个很厉害的黑衣服!”
老人道:“都活下来了,他们一起祛完烈虹,便一起回寻沧旧都了。”
那些遗憾的沮丧被覆盖了,传说的结局是合家欢式的皆大欢喜,小孩子最爱听这个,他欢欣雀跃地鼓掌,“那太好了!他们一定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像娘给我买的那些小人书里一样,对不对?”
“对,”老人被小孩的样子逗笑了,“好人有好报的嘛,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完满的故事昭示着绝对正确的寓言,老人将烟袋搁在石阶上,把小孩抱到膝盖上,用胡子刺痒得小孩哈哈大笑。
屋檐外,细雨渐停,清透的阳光从乳白的云层后透出来。
时至今日,彩虹恢复了它原本的美好寓意,出现在雨后初霁的宁和午后,它从水洗过的新绿山村起始,弯弯地横跨天幕,尽头止于寻沧旧都的上空。
旧都的长街上,市集的小摊上纷纷收起伞,仰头眺望天空中的那道虹。
距离暮水一战已经过去近一年时间,足够一座饱受摧残的古都逐渐复苏。长街的青石板透着被水浸渍的亮,凹凸地积出一个个水洼,映着一片片阳光。
一朵白裙裾缭乱地划过地面,沾了浸水的阳光。
雨后的光拥有润泽的柔光,赋予身着白裙的人一层好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