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141)
“云归谷覆灭?我看无非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为求体面,扯下的弥天大谎罢了。”
“若是云阁主能撤掉云归的封谷迷阵,开放云归谷,大家进去一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吗?”
撤掉云归的封谷迷阵,开放已成为一座巨大花草坟茔的云归谷,让无数双怀疑的脚踩倒谷底的白花,让死寂的山谷再次被活人的杂音充斥,成片的青石墓碑被成片的指指点点洗刷过后,就向世人证明了族人的死亡。
云灼在殿中立得背脊挺直,“我所言句句属实,无须向各位证实。”
践踏尸骸,摧毁尊严,只为了从乌合之众口中换一个清白的赞誉。在云灼眼中着实不是什么值得的事。
众人闻言,仍不打算善罢甘休,却只见云灼手腕一个翻转,一柄折扇已经执在手中,那几乎已经昭示了他的耐心告竭,霎时间,众人噤声,手立刻压在了自身的武器之上。
“诸位的问题,我已如实回答,”云灼转过身,“接下来我的问题,希望叶二城主也能如实回答。”
叶述安苦笑一声,一句话意味不明,“你信他,不信我。”
他立于台阶之上,扫视全场已久,发现高修明直至现在都没来赴宴,他心中一沉,叹一口气,道:“云灼,我何时对你说过谎。”
“你认识寒决明吗?”云灼视线落在猫鬼面具的孔洞上。
叶述安点头,“落寒城巅的祭典,一面之缘。”
云灼神色暗几分,“所以你从来不知他与扶木长得一模一样?”
叶述安扫视全场的视线仍未停止,他不动声色地略过一张张面具,直至边缘处坐席,忽地眸光一定。那里有两道身影,乔装打扮之后仍旧一丝熟悉。
云灼道:“回答。”
叶述安缓缓走下阶梯,再点头,“是。”
他话音刚落,云灼扇刃刷然一开。
席间一阵哗然,几道身影倏地起身,已经有不少人想走了。
陆愈希伸臂一拦,“阿灼!为何这样!”
云灼看了陆愈希一眼,垂眸挥开他的一臂,“就当是我恩义负尽。”
众人皆讶然,知云灼今日赴宴为不速之客,没想到竟是真的会目睹一场反目成仇。
云灼向前一步,看着叶述安的眸色沉沉,“砾城与栖鸿连贸易往来都很少,你又是何时与寒决明关系那样紧密,落寒城巅那一箭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叶述安沉默片刻,看着挚友的脸,手搭上腰侧剑柄轻轻摩挲着,忽然道:“天冬姑娘果然来了。高先生他……现在还活着吗?”
一青一黑在大殿内相对而立,渐渐显露的锋芒使陆愈希被巨大的茫然扣住,今天本该是开心的日子不是吗?
云灼垂眸,低声道:“述安,为什么?”
“为什么?”叶述安同样低声,重念一遍,忽地抬手一掷,一阵寒光乍现,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里穿过席间,一柄长剑直直刺中了坐席的一个身影。
那王女痛不可遏地闷哼一声,长剑的速度迅疾,是一记凌厉狠绝的杀招,她竭尽力量,只来得及躲开要害处,肩头迅速洇开一大片血迹。
变故陡生,众人一阵愕然,只听那突然出手的叶二城主愤慨道:“就是为你信他,不信我。”
话音未落,他暴起向席间袭去,势要让那逃过一劫的王女尽快丧命。
瓷器碎裂,桌案翻倒,忽地一阵轻微的破风声在脑后响起,叶述安忽地扼住冲势,被迫向一旁闪身躲过。
叮叮叮!
三道暗影划过,三声清脆声接连响起,墙壁上突增三道深痕。
最后一道暗影擦着叶述安面部堪堪而过,狠狠刮在他的猫鬼面具之上,尖锐一声近在面前,面具应声裂开,落在地面上碎得彻底。
叶述安看见一滴血砸落在地面上,渗进软毯中去。
他抬头望去,看见房梁上四条软软垂落的肢体,指尖蓄积了太久的鲜血,迟迟滴落不下。
那是一具暗卫的尸体。他麻木地移动目光,看见了横梁上分布有序的尸体,躯干被正正好有限的横梁宽度托住。
四道暗影的飞速划出,众人没来及捕捉到,逃遁的脚步犹疑地停住,见叶述安仰着头,这个矫矫不群的斯文人此刻是一副恨到麻木的神情。
“啊,星临。”叶述安平平道。
星临抬手接住回旋的流星镖,高高在上地俯视叶述安,学着他的平直语调,一挑眉道:“啊,骗子。离天冬远点。”
云灼已经闪身到叶述安身后,听到声音便也抬头望过来。
星临本想对云灼笑来着,可他却在那张冷静的脸上看到诧异的神情。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之间,星临却感觉此刻是凝滞的一瞬,他心里一顿,云灼早就知道他在这里,有什么好诧异的?
下一刻,他眼前白光猛烈侵袭,是云灼将扇刃向他掷了过来。
与此同时,星临忽觉背后一阵恶寒刺骨,他立刻反应过来,翻身下落时抬头,看见那柄带着电光的扇刃和一柄长刀凌然相击,铿锵一声,耀眼光芒逼得房梁之上的所有阴暗角落都无所遁形。
朱红房顶上,投出一个庞大影子,头部是个不规则的倒三角形状。
斑驳的衣角在未竟的风波中烈烈而飞,剧烈的光中,脏污的斗篷脏污得更清晰,阴影的面部却更黑暗。
星临精准落在云灼身侧,踩翻了一张桌案,还在仰着头看那房梁上的身影,心道一句切齿的“好久不见”。
面目不清。斗篷人。
这个人是什么到他身后的,他竟毫无所觉。
“他到底是谁啊?”星临向背后一靠,抵上云灼的后背,转头看叶述安,“你真正的‘挚友’吗?叶二城主。”
一场蓝茄花宴至此,一波三折,变故频生,开宴半个时辰不过,墙上已经溅出鲜红血液,回护与反目的转折已然让人瞠目结舌,此刻传说中的蓝血怪物陡然从天而降,满殿妖魔鬼神中和那日沉阁主站在一处,简直如同从地府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此前说云灼是上门兴师问罪实为夸张之词,此刻星临一现身,恶鬼讨债之感在众人心底顿生。
再精彩的热闹也得有命看才行,日沉阁和砾城的反目,明智之人都不会选择围观到底。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对仓皇迷茫的陆愈希告辞,霎时间,殿内人声攘攘,向大殿门口汇集而去。
最前面一人距大门还剩十步距离,忽地感觉颈侧一阵刺痛,他抬手一摸,放到面前一看,掌中鲜红血液刺眼,他脖颈间横彻一道仅伤及表皮的伤痕,悄无声息地、精确无误地留下一道威胁。
人们齐齐回过头,看见一朵黑影在那蓝血妖邪的指间,转动得鬼气森然。
“请诸位看一场好戏,”星临笑得友善,“今日谁都别想走。”
他侧身闪过一记狠厉攻击,冲叶述安一眨眼,“尤其是你。”随着话音冲到王女身边,执起她递过的长剑,反身还给身后随之而来的斗篷人一剑,用的是云灼教他的招式,粲然生花的剑光。
场面一度混乱至极,星临踢倒一盏白玉酒樽,落地时炸开莹润碎屑,他踩在那碎屑之上与斗篷人缠斗,斗篷人刀刀是杀招,有王女因疼痛而不稳的呼吸声,在医师的搀扶下远去,而叶述安失去长剑,被云灼阻挡在十步开外,陆愈希在呼喝守卫近侍控制场面,却无一声回应,踟蹰不前的众位宾客像被无形监牢困索在原地。
星临在刀光剑影中笑嘻嘻道:“你若是不动用烈虹之力,今日拿什么扭转局面呢?”
他一剑荡开斗篷人的攻势,话却是对叶述安说的。
星临又道:“你若是动用烈虹之力,又该怎么对大家解释呢?”
他话音刚落,斗篷人倏地调转攻势,一袭寒凉刀光竟袭向十步开外的叶述安。
星临长剑停在半空中,一阵愕然。
叶述安双手空空要应对云灼,本就全神贯注也捉襟见肘,此刻从背后突然袭来的突刺,即使察觉到了也无暇躲避。
他眉宇一片沉落,已经在预期下一刻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