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关系(257)
秦越看着沈见清的眼睛,缓慢却笃定地说:“沈老师,你一定也对沈姐姐很好,才会得到她加倍的爱。”
沈见清怔住,半晌,混乱的脑子渐渐有了色彩和画面。
半岁,看到沈同宜磕破腿的她明明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就知道要给自己翻个身,趴到沈同宜腿边帮她舔伤口;
一岁,沈同宜夜里生病,想喝水,刚学会走路的她爬着上下楼梯,把温在保温箱里的奶瓶拿出来给她;
两岁,每天拉着保姆去幼儿园门口等沈同宜放学,一看到她就跑过去抱她;
三岁,怕刚刚上小学的沈同宜回来淋雨,她扛着伞跑去学校门口接沈同宜,不想遇到一阵大风,把她都吹翻了,她也没放开伞;
四岁,沈同宜除了学琴、学画画,作业开始多起来,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熬夜,她再困也会盖一条小毯子,缩在她床角陪她;
六岁,班里有调皮的男孩扯沈同宜头发,她打不过就上去咬,一松口满嘴的血,被迫换了第一颗牙;
九岁,沈同宜代表班级表演元旦节目,她为了沈同宜加油打气,站在凳子上拍手鼓掌,结果一脚踩空摔下去,腿骨折,还不忘蹦到沈同宜跟前,送她一捧从路边薅的梅花;
十一岁,陪沈同宜中考,忙前忙后,掉了两斤肉,嚷嚷了两个月;
十二岁,冲进店里给羞涩的沈同宜挑了第一件文胸,嘚瑟了半年;
十三岁,给沈同宜做生日蛋糕,因为屡战屡败,屡屡试吃,把自己撑得哼唧了一晚。
……
这些事,有些是沈见清记忆里的,有些是沈同宜告诉她的。
每次说起,沈同宜脸上的笑容都会变得异常灿烂,望着她,认真地说:“清儿,还好我有你。”
沈见清以前没注意到沈同宜语气里的感激和庆幸。
现在回想起来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在想,还好我有一个活泼开朗的妹妹,不然又要学习传统文化,又要兼顾学业的日子该多枯燥。
沈见清紧攥着手,如梦初醒:“阿越,我对我姐好过,我对她好过!”
都是些微小的细节,可有的人,就是需要这些细节来让按部就班的枯燥生命鲜活起来。
沈见清心里的内疚变成安慰,一瞬间泣不成声。
秦越到现在才终于敢坐过来,抱住沈见清说:“沈老师,你的好,沈姐姐都知道。你们之间的付出或许不对等,但你给沈姐姐的那一份一定刚刚好是她想要的,她才会念念不舍地保护你到现在。”
就像一开始的她,只因为一个拥抱,一道阳光就记了一个人那么多年。
她们不是蠢笨,是一不小心看到了情感对生命的意义。
所以,“沈老师,沈姐姐给你的都是她愿意的,你什么都不用想,更不用觉得歉疚。”
沈见清张开口,没有发出声音。豁然开朗之后,她的情绪太大开大合了。
秦越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很久,沈见清才逐渐开始平复,她的声音哑得厉害:“我姐在邮件里的意思我懂了,可是……”
沈见清话到一半顿住,看了眼桌上的手机,说:“阿越,去把我的电脑拿过来。”
秦越:“好。”
不过须臾,沈见清进入邮箱回复“IF”:【你是谁?】
沈同宜已经过世22年,这封邮件绝不可能是从她的草稿里发出。
IF像是在那边等着,很快就回了过来:【你姐的朋友。】
沈见清:【只是朋友?】
这么重要的事,她姐交给了他/她。
而他/她一守就是22年。
那要是多好的朋友?
姜玮和沈玉山有钱有名望有关系,她就这样带着他们的大名站出来,不怕惹火上身?
他/她既然是她姐的朋友,就应该是40岁左右的年纪,不需要顾虑家庭?
如果友情的存续是靠分享、帮助,那她姐都已经去世这么多年,还能带给他/她什么?他/她这么费心费力,冒着风险,图什么?
疑问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沈见清脑子里,她急需要一个明确答案。
邮件那边却迟迟没再有动静。
沈见清有些焦躁地点击着鼠标。
“叮。”
屏幕右下方弹出新邮件提醒,沈见清立刻点开。
IF:【我还爱慕她。】
沈见清手一抖,心跳加速:【到现在?】
IF:【是。】
寂寞的文字仿佛掷地有声。
沈见清怔怔地张了张口,很久才发出声音。
“阿越……”
“有人喜欢我姐。”
秦越说:“嗯。”
沈见清转过头,语速急切:“你说他/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脾气好吗?优秀吗?”
“……他/她知道我姐过世了还喜欢她,这样的日子他/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见清脸色发白,想起自己的这两年——秦越好好活着,她知道秦越在哪儿,想她了随时能找到她,这样她都觉得度日如年,喜欢她姐那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沈见清敲击键盘的手在发抖,一行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留一句:【我姐呢?她喜欢你吗?】
只有这段感情是双向的,他/她的坚持才有意义。
沈见清矛盾的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是”是不想让她承受单恋的痛苦,“不是”是不忍心她一直被困在过去。
徐苏瑜目光震动,刚端起来的水没有拿稳,洒了满身。
她放下杯子,用纸巾随意抹了两下,手停在半空不动。
如果霍静不是骗她,如果她没有猜错,沈同宜是喜欢她的。
可是空口无凭,她拿什么来向第三个人证明?
徐苏瑜手指动了动,扔掉纸。
抬头看到桌上泛黄的信纸,徐苏瑜视线顿住。
找她“帮忙”的事,沈同宜不是当面说的。
她知道,一旦开口,她就死不了。
她想尽办法都会拦着。
所以送她返回国外时,沈同宜偷偷在她行李箱里留了两封信。
一封是刚才发给沈见清的邮件,一封写着:
苏苏,对不起,来年不能帮你庆祝成年了。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可我放心不下清儿,她才14岁,还太小了。
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她?
本来想等你学成回国了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现在来不及了。
在这里介绍可以吗?
清儿和我长得很像,但是性格不一样,她活泼开朗,有什么说什么,每天自由自在的,没有烦恼。
而我是被困住的人,连吃饭睡觉都有固定的模式和框架。
我很羡慕她,更开心过去14年一直护着她,才让她能享受到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希望她一直快乐下去。
苏苏,你可以帮我吗?
我的朋友不多,黄图之后,已经没有人愿意理我了。
我只敢把清儿托付给你。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留下这封信之前,我也在想,如果你不回来见我,我就不为难你了。
作为朋友,我对你的好远不够让你为我搭上可能一辈子的时间。
可是苏苏,你回来了。
我一个电话过去,什么都没有说,你就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一秒,我的私心立刻就怂恿我向你开口。
这也只是我的私心,你对它不具任何义务。
所以如果你愿意,就请帮一帮我,如果哪天累了,请立刻停下。
苏苏,清儿之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放心不下清儿,也舍不得你。
……
沈同宜的那封信很长,除了讲述她不得已的“私心”和希望徐苏瑜帮忙做的事,后面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当年,徐苏瑜的飞机落地,回到住处看见信件那秒,立刻就发现了沈同宜的异常——一向理性成熟的她,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
徐苏瑜马上给沈同宜打电话。
从无人接听到关机,她再回来江坪,只收到了她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