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关系(225)
沈见清正烦着,闻言一愣,少女特有的矜持和羞涩悄悄爬上耳背。她不露声色地避开沈同宜的视线,扒了扒头发,很不善良地折下一朵花,说:“姐,我好像喜欢女孩儿。”
话落,宁静的傍晚骤然沉入黑夜。
沈见清藏满爱意的日记被人抢夺,被人嘲笑,网上,沈同宜的黄图铺天盖地。
她们站在人间,却被长着人面的鬼怪紧紧包围。
沈同宜背后那片狭窄的空间是沈见清唯一的避风港,她奋力地想要伸手抓住,最后只抓到缓缓倒下来的沈同宜,抓了满手鲜血。
然后外面的声音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离沈见清最近的父母。
“你姐死了,你现在满意了?!”
“我们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道廉耻的女儿?!”
沈见清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房间里窗帘紧闭,充斥着烟酒刺鼻的味道。
“你给我滚!”
“我再也不想看你!”
沈见清摇晃着站起来,往没有路的窗边走。她赤脚站在冰冷的窗台上,凛冽寒风鼓起她的衣服,她静静地站着,向寒风张开手臂,任由单薄的身体往下坠。
坠入了铺满阳光的春天。
“喂,你还记不记得我?”沈见清弯腰在已经六岁的秦越面前,笑容灿烂地说:“我叫沈见清,说好等春天到了,带你去晒太阳。”
秦越仰起头,问她:“为什么去年春天你没有来?”
沈见清说:“去年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忘了醒。”
“现在醒了吗?”
“醒了。”
秦越小小的步子往前迈了一步,握住沈见清冷冰冰的手,看着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说:“那我们去晒太阳。”
沈见清笑着点头:“走。”
秦越被沈见清牵着走上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路两旁有鲜花盛开,她矮矮的视线随着前行的步伐一寸寸抬高,她和沈见清并在一起影子在阳光下逐渐拉长。
超过沈见清那秒,她转头过来,脸上恢复了明媚之色:“阿越,你终于来了。”
————
“呼——呼——”
病房里,秦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
徐苏瑜立即起身按铃叫医生。
很快,匆促的脚步出现在走廊里,明明离沈见清有十几公里远,却好像精准踩中了她的心脏。
沈见清猛地惊醒,心跳快如擂鼓。她靠在椅背里大口喘息了几十秒,才稍微得到一点缓解。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
从医院回来之后,沈见清很容易就在秦越干净有序的电脑里找到了周斯说的那两篇论文——中文版已经定稿,英文还没来得及翻译。
从十一月到现在,秦越不是在忙〇七一的项目,就是被她的坏情绪左右,抽不出时间。
沈见清如实回复了周斯,并保证最迟明天早上发给她,之后开始着手翻译。
沈见清昨天晚上没睡,今天白天又照顾了秦越一天,精神早就已经到了极限边缘。
翻译进行到第四个小时的时候,她脑子开始频繁停顿。
为了保证质量,她不得不临时停下,给自己订了十分钟的闹钟,趴在桌上休息。
刚才惊醒是因为闹钟响了。
沈见清揉着眉心坐起来,按掉闹钟,顺势拿起手机看时间。
十二点零三。
第一篇还有将近600字没翻译,第二篇2200字,她从现在开始完全不休息,才能在明天准时给周斯。
沈见清紧闭双眼吐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解锁电脑。
不经意扫见秦越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微博提醒,沈见清动作一顿,拿过来查看。
喻卉的事情反转了。
她晚上九点在微博放出两段语音,分别是黄文丰办公室和她的住处,一口咬定是被两父子强.奸在先,生子在后,才不得不为了女儿委曲求全。
论文是黄家父子给她的封口费。
事情曝光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抢走孩子,逼她出国。
她以一个可怜母亲的身份出现,占尽了舆论制高点,到现在,微博上开始涌现大批路人替她发声。
【为了保护孩子,她内心要经历多少挣扎和痛苦!】
【女性的职场本来就不容易,还要遭受这些,太心疼了。】
【加油!勇敢为自己发声!】
……
夜里,沈见清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充斥着憎恶。
她太了解喻卉了,什么委曲求全,都他妈放屁,喻卉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里里外外都肮脏阴暗,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无关的,她就想尽办法将她们踩入地底。
她是。
秦越也是。
沈见清死死盯着屏幕,脑子里回放着徐苏瑜在医院的那番话,她当时没来得及发酵的情绪在胸腔里剧烈翻涌,一浪一浪,疯狂地将秦越煎熬的表情往她面前推。
她感同身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疼得窒息。
“砰!”
沈见清猛地扣下手机,一双眼漆黑死寂。
想翻身是吧?
做梦!
单单秦越这一笔账就足够……
“嗡,嗡,嗡——”
沈见清的手机忽然急促地震动起来,在静夜里,她一颗心立刻就悬到了高空。
沈见清咬着牙,无声无息地缓了两秒,拿起手机接听:“苏瑜。”
徐苏瑜说:“来趟医院,秦越出了点状况。”
沈见清脑子嗡一声巨响,心脏从最高点狠狠砸向地底,她不记得自己还问了什么细节,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车上。
秦越的电脑在副驾放着,沈见清把没翻译完的论文带出来了,她踩下刹车,准备启动车子的瞬间,膝盖传出一阵剧痛。
沈见清猛地握紧方向盘,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在书房起得太猛,她不小心把腿磕在了书桌上。
木质书桌而已,又不是锋利坚硬的钢铁,她膝头却已经有血从裤子里渗出来。
沈见清只看一眼就换挡,踩油门,离开了家属院。
街上空无一人。
一点,沈见清在重症外面看到了徐苏瑜,她靠着墙,侧影看起来很沉。
听到脚步声,徐苏瑜一顿,直起身体。
“怎么样了?”沈见清问。
徐苏瑜看了眼沈见清膝盖上的血,对上她异常冷静的双眼:“刚心率有点问题,现在稳定了,但是要持续观察。”
沈见清问:“心率为什么会出问题?”
徐苏瑜抿了一下唇,说:“我和她说的话,过了。”
沈见清倏地握紧手机,没有动静。
很久,沈见清说:“不会,我信你。”
徐苏瑜欲言又止,眉心的褶子前所未有得明显,一为自己实话实说,沈见清却无条件信任,二为从出现,她就没往病房里看过一眼。
秦越对她来说明明那么重要。
“沈见清……”
“嗯?”
“能进去一个人,你……”
“你去。”
沈见清快速道:“你帮我再照顾她一晚,我要给她翻译论文。”
论文能比秦越的命重要?
徐苏瑜不想戳穿,冷静的伪装一旦被撕破,她不知道沈见清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秦越的事上,沈见清的焦虑不出现不代表不存在。
徐苏瑜说:“沈见清,不要胡思乱想。”
沈见清脸上一白,望住徐苏瑜。
徐苏瑜说:“等一等秦越。你不是说她四岁就开始等你了,到现在23年,换你等她一两天连零头都算不上。”
沈见清一口气胀在胸口,张开的唇控制不住发抖。
“我知道,我等。”沈见清重复着说:“多久都等,我等。”
徐苏瑜立在灯下,目光微沉。
沈见清语速飞快:“你进去吧,我去电梯厅翻译论文。”
说完,沈见清迅速转身。
余光扫过黑漆漆的玻璃和病床上被仪器监控着的秦越,沈见清一双眼剧烈震动,有无声的尖叫和嘶喊冲破喉咙,溺于静夜。她坐在空无一人的电梯厅,身体发僵发冷,搭在键盘上手抖到按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