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关系(135)
秦越顿了顿,视线同它交错而过,对上周学礼:“师姐就是随口一说。”
周学礼摇头:“我看她对你是真上心,要不两年前你人生地不熟的过去,她怎么又是给你介绍工作,又是亲自跑到实验室让我带你?”
仝河把下午茶放到周学礼面前,顺口接话:“小秦还是您女儿介绍的啊?”
周学礼说:“可不,一天往我办公室跑三趟,堵得我没脾气才答应见的。”
这事儿周学礼就是现在想起来还头疼得很:“就周斯当时那个卖力劲儿,小秦要不是女孩儿,我都怀疑她是在给自己拐人。”
“哈哈哈。”仝河大笑。
会议室里不少人被周学礼背地里损女儿的话逗笑,气氛一时活跃。
沈见清坐在笑声中央却浑身阴沉。
她双眼如墨,脑子里勾画着另一个女人为秦越奔走忙碌的画面,每一帧都像尖锐的刺,深深扎进她的心脏,让她嫉妒得想要发怒。
画面一转,停在两年前那个小心卑微、浑身是伤的秦越身上。
“这种喜欢我要,你给我。”
“想要的话跟我做,我会主动,会叫。”
秦越遥远的声音从沈见清脑子里闪过,她五脏俱裂,几乎被内疚淹没。
秦越不要尊严,不要底线,甚至连爱情的纯粹都不要了,就为给她机会继续在一起。
可她都做了什么?
她被过去捆缚、迁怒,摁着她一刀刀往过扎,扎到千疮百孔了,再让她滚。
她那么狠,活该现在嫉妒。
沈见清沉浸在情绪里,仿佛遗忘了秦越已经回到自己身边的事实。
周学礼最先发现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沈老师,身体不舒服吗?”
会议室里的目光悉数聚焦到沈见清身上。
秦越看见她的脸很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秦越捏着甜品叉子的手往回蜷了一下,听见沈见清说:“午饭没吃好,胃有点不舒服。”
周学礼说:“赶紧喝口热的,暖一暖能好受点。”
仝河担心:“要不要给您买点药?”
沈见清说:“不用了,谢谢。”然后打开了面前的咖啡。
抿了一口之后,仝河看沈见清的神色有所缓和,总算放心下来,就着周学礼前面的话继续说:“还好您见了,不然可就错过小秦这么好的学生了,她虽然才研一,但我看您问她什么,她都能答上来。”
“是啊。”周学礼感叹之余,脸上藏不住的骄傲,“好几年没遇到这么好带的学生了。”
话落,会议室里响起一声格外响亮的,“我艹!”
周学礼身体一侧,问满脸恍然大悟的谭景,“小同学,你对我这个话好像很不服?”
谭景火速摇头,“不是不是。”
周学礼:“那你艹什么?”
谭景骑虎难下,只得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个事儿。”
周学礼问:“什么事?”
谭景想跳楼:“刚来那天,我们不是一起在宾馆办的入住么,当时师扬老师叫了秦越一声,我觉得这个名字挺耳熟的,但是死活想不起来,现在有印象了。”
周学礼说:“什么印象?”
谭景瞅了沈见清一眼,硬着头皮说:“我们研一这批人进实验室那天,听沈老师提过。”
秦越手一晃,切歪了。
周学礼兴致盎然:“说说,你们沈老师是怎么提的?”
谭景想死,背地里他都不敢讨论导师的私事,当着这么多的人面,他的胆子是有多正啊。
周学礼看出谭景的为难,话锋一转对上沈见清:“沈老师,看来您不止是知道我们小秦坐最后一排,还挺关注她啊。”
沈见清握着其实已经没什么热度的咖啡,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她忍受着,回忆起那天。
————
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学生都很拘谨,坐在沈见清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她一边给他们勾未来两学期要上的课程,一边分配研究方向。
谭景说自己硬件一般,想学FPGA。
沈见清勾下最后一笔,抬头看他:“FPGA也是硬件,你不能扬长避短,取长补短才能真正学好。”
谭景一瞬间面红耳赤:“知道了。”
柯良平从门口经过看到这幕,笑呵呵地走进来说:“别紧张啊,你们沈老师很平易近人的,不过……”
柯良平看了眼沈见清,叹一声,说:“你们沈老师之前见过一个电路极好的学生,标准被拉高了,你们要想让她另眼相看,可得加把劲儿啊。”
几人拘束地点头应道。
柯良平欲言又止几秒,说:“沈老师,十点系办开会,别迟到了。”
沈见清靠着椅背:“嗯。”
以前会回答整话的她,现在习惯一个简短的“嗯”。
她没有刻意学谁,是潜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
潜意识这东西,谁都控制不了。
柯良平转身离开。
沈见清给几个学生说了接下来的安排,让他们回教研室,剩下她独自在305坐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项目资料。
是秦越为了得到柯良平的认可,专门准备的。
里面夹带的专利申请单,她对照着查过,已经进入实审了。
秦越如果正常参加研究生考试,进实验室,会是那批学生里最优秀的。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空气沉闷,重得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沈见清抚摸着首页个人简历上的一寸照,不自觉叫了秦越的名字。
忘拿东西的谭景就是那时候进去的。
他被沈见清脸上悲伤的情绪惊到,不敢相信众人眼里以严厉出名的沈老师会有那样一面,连带的,也就忘了“秦越”这个名字。
直到今天突然有人把考研和它联系在一起。
————
沈见清受众人注视,在回忆里静了一会儿,对周学礼那句“还挺关注她啊”做出回应,“她本来要考柯老师的研究生。”
秦越手发软,切不动松软的甜品。
她还以为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秘密,看来柯良平还是和沈见清说了。
她费尽心思的努力会联合21年的惦记,一起压着沈见清,逼她在爱和恨之间做出选择。
或者一夕之间,或者漫长久远。
前者是利刃,后者是钝刀。
哪一样她都不会好过。
她区区血肉之身,已然在14岁时伤痕累累,竟又在34岁时重蹈覆辙。
秦越抬头,看到沈见清依旧腰背笔直,眼神不意外地没了讨论问题时的从容,此刻从她瞳孔里透出来的每一道目光都绷着,像扯紧的鱼线,不经意之间就能割裂坚硬之物。
她只要一想起过去两年好像就会变得紧绷。
沈见清对面,周学礼听言一愣,不大确定地问:“柯良平老师?”
沈见清说:“嗯。”
周学礼和柯良平很熟,说话不给他留面子:“他都快退休了,哪儿有精力带小秦,考进去不也是给别人带。”
“是,”沈见清握紧咖啡杯,视线在空中晃动几次,对上秦越,“柯老师本来要把她给我。”
给我带。
给我。
一字之差,可以理解出天差地别的意思。
沈见清说的一定是后者,是只有她们之间才会懂的占有,经“本来”两个字修饰,内疚就被摆在了明面上。
过去两年,沈见清“努力”的方向一定就和这些内疚有关。
可秦越并不需要,从来就不,她走到今天得以仰仗的东西始终都没有离开4岁的那轮太阳和18岁的那片光。
秦越望着沈见清瞳孔里只有自己能读懂的异样,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叉子。
周学礼说:“要真是这样,那我的危机感就大了,这两年,有关自动控制的研究成果,可是经常出现沈老师的名字啊,这么厉害的导师,哪个学生不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