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关系(166)
她每次站在福利院门口都会记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在音乐教室窗边看到的画面——秦越和孩子们互动的时候笑得很明亮,所有情绪都是动态的,可她一低头,立刻就会变得安静无声。
她当时断定秦越心里一定装了很多事,却到分开才后知后觉,那些事应该都和自己有关。
……
出租屋,沈见清衣着单薄,站在敞开的窗边翻看寄送盲杖的电子存根。
刚刚陈薇打电话给她,先是问她身体怎么样了,之后又一次提醒她:“沈老师,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事,你身边有什么人,但稀里糊涂的不是爱情,同甘共苦才是。你心疼秦师傅,想护着她,给她单纯的环境,这没有错,可你为什么不换位思考一下,站在秦师傅的立场,想想她是不是也想保护你,她看到你受伤,是不是也会心疼?”
……她会,心疼得都生气了。
但是涉及到关向晨的那部分没必要提,她就那一个闺蜜,一心为她,不该因为没有错的话产生隔阂。
而另一些事太恶心,另外的人……能左右她的前途,还不能提……
她原本没想着这么早就对秦越说“我爱你”。
她给自己准备了足够的时间让一切尘埃落定,然后用最热切的心意去接秦越回家。
周斯的出现让她急了。
她只顾抓住秦越,忘了打算。
到现在,焦头烂额。
沈见清回头看着纷飞的大雪,熄屏手机,把不久之前亲手扔进垃圾桶的烟捡了回来。
————
秦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压过了半边天,她拉上帽子,迎着风雪往出走。
门口,徐苏瑜刚刚放好齐旸的行李,正要关后备箱。
她的右手握着电话,本能抬起了左手。
车尾门没拉下来。
她嫌恶似的看了眼左手,把电话夹在肩头,换成右手去关。
“砰!”
徐苏瑜靠在车边,继续讲电话。
约摸两分钟,通话结束,徐苏瑜收起手机,往驾驶位走。
“徐医生,请留步。”秦越说。
徐苏瑜回头,笑得官方客气:“秦小姐有事?”
秦越走过来说:“你是不是认识我?”
徐苏瑜笑道:“在教室那会儿,我好像说过,院长经常提起你。”
秦越说:“院长不会说我是左撇子。”
小时候她因为用左手写字被人嘲笑过——“那个左撇子是个病秧子”——院长知道之后严厉批评了传这句话的人,回过头安慰她左手没什么不同,但还是会下意识避免和陌生人提及。
所以徐苏瑜不可能从院长那儿知道她是左撇子,从而在和她握手时选择和她一致左手。
而且,徐苏瑜的左手似乎有缺陷,她厌恶自己的左手,就更不可能主动将它曝露在人前。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还在她身上留过一道深黑的目光。
徐苏瑜是聪明人,秦越话到这个份上,她再打太极就不合适了。
“是,”徐苏瑜说,“我认识你。”
秦越:“通过谁认识的?”
徐苏瑜:“秦小姐这么聪明,不防猜一猜。”
徐苏瑜靠回车边,微笑着说:“我是心理医生,有我的职业道德,有些话不能我随便说,但如果是秦小姐自己猜出来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徐苏瑜的话意味深长,秦越和她对视着,一片雪花不经意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说:“沈老师。”
“啪!”徐苏瑜打了个清亮的响指,“你果然和她说的一样聪明。”
风吹树动,秦越头发被吹进眼睛里。她闭了一下,听见自己问:“她怎么了?”
徐苏瑜说:“没怎么,有点焦虑而已。”
“为什么焦虑?”
“你不知道?”
“……”
“看来不全知道。”
徐苏瑜打开车门,对正在向外张望的齐旸说:“在这里等阿姨,阿姨和你姐姐说几句话。”
齐旸偷偷看一眼秦越,乖巧地点头。
徐苏瑜关上门,往人行道上走。
秦越晚两步跟在后面。
走到墙边,徐苏瑜回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我说了,我有我的职业道德,所以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先跟你确认两件事?”
秦越说:“能。”
“一,你和沈见清复合了?”
“是。”
“二,怎么复合的?”徐苏瑜问。
秦越脑子里空了一瞬,想起宾馆那晚:“……她以为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徐苏瑜:“果然。”
徐苏瑜从外套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询问秦越:“介不介意?”
秦越说:“不介意。”
徐苏瑜熟练地敲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两口:“你们既然复合了,你就是她的家属,我跟你说点她的事不违反职业道德。”
徐苏瑜夹着烟的手蹭了一下眉心,说:“沈见清这次去绥州只是想见你一面,没准备和你复合。”
秦越抬眼,有短暂的沉默,随后忽略胸腔里隐隐的酸涩,明知故问:“她知道我会去〇七一?”
徐苏瑜短促笑了一声,微抬着头吸烟:“知道。她一直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怎么知道的?”
“找啊。”
徐苏瑜说:“知道你去向的人不告诉她,她就只能自己找,找了七八个月吧,从社保都不给交的小作坊到大厂车间,从企业到学校,她把工作这些年攒的人脉全用了一遍,才在第二年研究生报名结束的时候,从南大研招办知道你去了南方。”
“那之后,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那边看你,风雨无阻。”
徐苏瑜的声音很轻,秦越听着却好像比压在天边的暮色还要沉重,她干燥的嘴唇动了动,问出一个在沈见清那儿没有得到过答复的问题:“去看我,为什么不见我?”
“不敢。有人说她不配,她想在见你之前为你多做一点,”徐苏瑜说:“还有人不让。”
“谁?”
“你问哪个?”
秦越说:“谁说她不配,谁又不让。”
徐苏瑜偏头看秦越一眼,说:“前面那个沈见清不让说,后面这个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她该在南边陪你的时间忽然跑到我那儿——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的,头发结了冰,冷得浑身打颤——一开口,却不是让我给她找身干衣服换,而是抖着从包里掏了几十颗沉香珠子,问我能不能帮她穿一下。”
“她说绳被扯断了,一部分掉在河里,捡不回来。”
————
徐苏瑜没那个手艺,也没工具,她让前台包着珠子去了旁边的商场。
那里有一家维修珠宝首饰的老店。
办公室里,徐苏瑜给沈见清泡了热茶,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沈见清浑身发抖,嘴唇青紫,失心一样坐了很久,才说:“苏瑜,如果有人拿你最重要的东西威胁你,不让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快淹死的那秒,脑子里全是她,你是会选择低头,不和她在一起,还是拖着她和你一起下地狱?”
徐苏瑜沉声:“到底怎么了?”
沈见清说:“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徐苏瑜:“……”
沈见清沉浸式的自问自答让徐苏瑜无法找到突破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又给沈见清披了条毯子,说:“这个威胁化解不了?”
沈见清说:“也许能,但是我不敢赌。”
“我姐过世之后,我全部的身家就一栋房,一笔钱,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她来了,我就有人爱了。”
“我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