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人他又茶又钓(82)
他烧了一夜,翌日睁开眼,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阳光撒得慷慨,没有一丝隐瞒。温暖得像披了一层金黄的绒布。
小孩望着头顶跳跃的宛若精灵一样的光亮,吸了吸鼻子,已经不再堵塞,他又伸手摸了摸耳朵,也不再发烫。
退了烧,谢昭君方余下精力转动眼珠观察这个陌生的空间。
距离床铺几步距离,就有一扇落地窗,窗帘是白色的,边角有蕾丝边,从屋顶一路垂下,轻柔得搭在窗户两侧。
而窗户外,则是另一个世界。
红色的白色的花簇成一团又一团,有蒲公英藏匿其中,随微风摇曳,已经到了初春,万物复苏的季节,鸟鸣啼叫不断。
这当然不是谢昭君原先住着的杂货间,空气嗅起来没有霉味,也不潮湿。
墙壁干燥,未曾有墙皮脱落,水晶灯高悬头顶,不染灰尘。
城堡里原来长成这样。
谢昭君想,原来这才是城堡。
他没有思考这是哪,也没猜测是谁将他带到这个地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怀惴着好奇,宛若初生孩童般观摩这个崭新的世界。
及至门外传来低沉的轮椅滚动声,他才堪堪回过神,一抬头,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
谢自祈的眼睛是黑色的,颜色很深,惯常叫人看不出什么,常常眯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叫人害怕。
然而这些害怕的人里并不包括谢昭君。
这个孩子情感迟钝,也没什么心眼,看见了,也只是叫一声:“哥哥。”
这是谢嘉润嘱咐的称呼。
谢昭君很听话,他听从这样的安排,将他当作哥哥尊重。
小病初愈,也有些伤身,声音不怎么大,小猫一样,轻微得,也不起眼。
可是谢自祈还是听见了,他耳朵好,也许是后天练成的本领。
这骄纵的少年转动轮椅,在厚重的地毯上留下两条细长的辙痕。绵长两条,晃晃悠悠靠近了,呼吸和脸颊也变得清晰。
温热的手探过来,白莹莹的,像块玉石。
食指和拇指夹住了谢昭君的下巴,尖尖的,愈发像只流浪猫。
他饶有兴致得观察一番,又学着刚刚找来的画本上的内容,揉搓他的下巴,勾着颈部那块薄薄的软肉,道:“饿了吗?”
因他长得实在漂亮,这样唐突的举动也做得赏心悦目,叫人无法责备。
谢昭君也没责备,却不是因为他这张脸。
这个瘦弱的孩子抬起头,颇有种正气凌然的坚定:“饿了。”
女佣候在门外,心中忐忑无助。
来到这样富贵的人家工作,花费了她不少打点的费用,得知谢家变故,保姆解雇,她年纪小,不经事,学历过往也干净,才中了白荷的眼缘被挑进来。
原先和她一道的还有四个人,却在谢自祈近乎暴虐的举动中产生退意,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自然是舍不得这份工作,薪酬高,也清闲,谢先生公司繁忙,往往只有深夜回来,清早就走了,白荷不着家,不是出国就是旅游,也不常回来。
家里只有一个谢自祈,年纪不大,脾性却差得惊人。
女佣怕他,就更加不敢忤逆他。
谁都知道谢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苗,皇太子也没这么尊贵。
家中本来只有这三号人,却没想到,近日又多了一个。
小孩,男孩,四肢健全,年龄瞧着也有些大。
是个人都能看出谢嘉润打的什么注意,女佣不笨,自谢昭君进了家门时起,就自顾自划分好阵营。
谢自祈此人,极自负,极傲气,为人处事又狂妄,实在不像是个好相处的性格。
可他毕竟是谢嘉润唯一的孩子,血缘亲疏挂在那,越不过哪里去。
就算是身体健康的孩子,往后能继承些财产,能捞到的恐怕也只有极少数。
女佣有眼力见,心中也打量,前途嘛,谁不想给自己争一争。
她刻意压踩着谢昭君,心中存了点讨好的意思,可又不敢邀功,只好从小处下手,不叫他多么好过,养小猫小狗一样养着这么个外人。
挥去自如,每日喂点杂粮就算了。
当真将他养成少爷,那未免也太不上路子了。
她原先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
然而。
谢自祈的声音低压,却格外清晰:“粥?”
门里静了那么久,才冒出一道声音来。
女佣呼出一口气,心想自己这步果然没做错,哪里会有正牌少爷帮着外来户的,又不是缺心眼。
她正要应答,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谢自祈摇着轮椅,动作优雅,眉心却蹙着,“你爱不爱吃鱼片粥?”
女佣动作一顿,目光正要闪躲,余光却攫取到一个陌生的黑影,像一座小山似的,依偎在少年的怀里。
少年无知无觉的双腿上铺着一层毛绒垫子,兔毛做的,边角有白色的绒毛,像是一团蓬松的蒲公英。
这团蒲公英裹着一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一个小孩,蜷缩在温暖的毛垫里,也窝在谢自祈的怀里,只露出一只脑袋在外面,乖巧坐着。
少年的轮椅宽敞,也大,侧躺在上面也没什么问题。
他拎着小孩的后颈,真像捏着一只猫。
猫一样瘦小的孩子被迫抬起脑袋,道:“喜欢。”
谢自祈满意了,余光瞥向身侧目瞪口呆的女佣,又勾起唇角,笑眯眯道:“娜娜,两碗鱼片粥。”
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他满脸写着愉悦:“送到我的房间。”
娜娜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问:“两碗都是吗?”
谢自祈捏起小孩的耳朵,凑过去,逗猫一样问:“你说呢。”
谢昭君不假思索:“我和哥哥一起。”
流畅如斯,好似上辈子收养的猫妖。
谢自祈对这只流浪猫极其满意。
依旧低声:“捡起来。”
如此几个来回,谢昭君忽而停下手中拾取的动作,恍惚得抬起头,隔着灰蒙蒙的黑纱,询问:“你生气了吗?”
少年笑了,依旧好看,眉眼恰如三月海棠,娇艳欲滴。
“没有。”
谢昭君就不问了。只是心里想,可能是有的。
于是他不再重复这样无聊的举动,顺着声音的方向,想了想,终于道:“哥哥。”
少年望着他,不自觉敞开手臂,小孩扑过来,坐在了轮椅边上,带入怀里有股香味,不像是花香,也不是泥土的气息,就和双方第一次接触时一样,这味道经久不散,如同冤魂缠绕,生生世世无法辨清。
“对不起。”谢昭君示弱,搂住了少年的脖子,半挂在上面,贴着耳朵小声说,“你不要生气。”
少年摸着书本,边角发皱,不再洁净,奇异的是心中平静,未有发怒的征兆。
“谢昭君,”他连名带姓一起念,姓是他给予的,名也是,这个人都是属于他的,训诫不成,总得给个警告,尽管这声音相较警告,更像谢述,“你能去哪呢。”
去到哪里,都逃不过当猫的命运。
你是我的猫,就非得与我一道,喜悦和痛苦,相互分担。
谢昭君无法思考这些复杂的学问。
他表达歉意的方式向来不是语言上的宽慰,身体上的接触是他的长项。
如同拥抱闻女士那般,他拥抱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发间的桃香味传来,谢自祈罕见一愣。
他被小孩抱在怀里了,胸前,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咚咚响起。
“哥哥,不要生气。”
他只会重复这一句,干巴巴的安慰,没有诚意,也不懂得花言巧语。
谢自祈没有说话。他在这瞬间感受到一丝心悸,极轻微,不可察。再次眨眼时就消失殆尽,仿佛幻觉。
恰如此时,门外响起一道异样的声响,打断了花园房里诡异的寂静。
先是女佣哒哒的脚步声,混杂着另一种脚步,踩在石子路上,显得格外清脆。
两人交谈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先是女佣焦虑道:“裴少爷,您看着路走,慢点,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