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人他又茶又钓(48)
裴京郁望着,眼里含了抹浅浅的笑意。
谢昭君被眼下东西晃了一下,垂眸瞥了一眼,见他和裴京郁中间还隔着个青瓷花瓶。花瓶里面一枝花都没有,插的几支干巴巴的枯枝,和院子里那棵枯树的枝梢有点像,一样的死气沉沉。
谢昭君心想到处都是这种晦气的布置,他身体要是好了才不正常。
裴衡见儿子站得跟个门神似的,一点也不会来事,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觉站出来当媒介:“小君,这是裴阿姨的弟弟,叫舅舅。”
想得挺美。
按谢昭君这几年在学校风生水起的经验来看,初印象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这决定了你在学校能不能安逸地过,到底是平平静静还是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挑事,这得由人自己选。
谢昭君嘴抿成一条线,一点想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他凉凉的目光正和裴京郁对上眼。
对方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不爽,面对着他的冷眼毫不避让,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回望着,眸光浅浅的,映着细碎的光,好像在瞳仁上罩了一层清透的水帘。
在谢昭君眼里,这种直白的眼神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挑衅,特别是他眼里那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简直是对自己赤|裸裸的嘲讽。
裴衡等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以为儿子又犯脾气了,心里腹诽几句,准备自己开口缓和一下冷下来的场面,却突然听见大少爷纡尊降贵地出声了。
只不过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不敢叫,怕他没几年命压不住。”谢昭君冷笑一声。
裴衡和裴韵的脸色立马变了,特别是裴韵,平时谢昭君说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没想到这会儿脸色僵下来了。
空气几乎都一滞。
谢昭君扫了她一眼,想到了喜宴上有人说她们姐弟感情好。
“这……这这……”裴衡没想到他今天脾气这么冲。
他知道自己儿子脾气一向不好,但是在他面前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可是刚刚这句话已经不是脾气差,已经是没礼貌了。
他面上表情顿时尴尬又歉意,话音在嘴里兜兜转转地绕了几圈,想到自己刚刚才说儿子本性是很好的,这话好像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饶是他一向八面玲珑,这下也少不了有点难堪。
在座几个人表情都精彩纷呈,谢昭君抬起眼皮,冷冷淡淡地又望向裴京郁,好似在等他的反应,却不想男人嘴角弧度弯得更明媚了些。
如果说刚刚的笑意是若有若无,现在的笑意就是直达眼底,让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被挑起了兴味。
裴京郁声音低低沉沉,带着茶雾的潮湿钻进人的耳蜗里,害得有些痒意在谢昭君耳朵里蔓延。
裴京郁放了杯子,玻璃杯杯壁上残留着褐色的水痕,杯底还有沉泥一般的药渣。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回头便看见小少爷坐得格外板正,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屏幕。
餐桌桌面是椭圆的水磨石,谢昭君坐在侧面,裴京郁就近在弧度大些的主位坐了下来。
谢昭君撇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理着衬衫袖口,露出来的腕骨轮廓突出,瘦成这样,小臂上的肌肉还是还是分明可见。
“饭呢?”谢昭君对着空白的餐桌问。
没等裴京郁回,陈姨的声音就从外头越来越近地传进来:“这呢!现在才到时候!”
什么时候?
谢昭君疑惑了一下,便听见裴京郁含笑说:“五点半吃饭,每天都是这个点。小朋友,明天是打算自己下来,还是需要我去打报告迎接?”
他特意又点了点“打报告”,谢昭君没好气地问:“我没腿么?”
裴京郁欣然挑眉。
“来了来了,今天多做了两个菜,不知道小男孩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陈姨端着餐盘,放了整整八盘子菜上桌,菜色丰富,荤素都有,有清淡的也有辛辣的,看上去色泽诱人,的确是专门花了心思的。
“你尝尝,要是有什么要改进的,你就跟我说,有什么喜欢的也跟我说,你喜欢我后面就多做几次。”她冲谢昭君笑了一下,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捏了捏他手腕,两个指头圈上去刚刚好,跟裴京郁的差不了多少。
“瘦成这个样子,肯定没好好吃饭,你们这个年纪的都是,吃饭不按点吃,有一顿没一顿的,不知道健康才最重要——”
她说到这又停了停,突然意识到在裴京郁面前说健康这个词好像太过冒犯,容易引得人伤心。
裴京郁笑了笑,圆了话:“是,已经很瘦了,再瘦能跟画一起挂墙上了。”
谢昭君白了他一眼,觑着自己被捏着的手腕,在心里想陈姨是不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这里的,真把他当成来做客的亲戚家的小孩么?
他没吭气,抬头看了一眼陈姨,想记一下人脸,却突然愣了一下。
陈姨笑起来单边脸颊有一枚浅浅的窝,这个窝和普通的酒窝有些不一样,像一个塌方了一角的圆湖,湖水带着泥沙从空缺中冲出来,形成一道平和的缓坡。她笑起来时脸上这个坡,就顺着酒窝往下延了道浅浅的凹痕,说不上好看,但是显得很亲和大方。
酒窝本来就少见,这种窝就更少见了,虽然在陈姨脸上只是单边的,但是谢昭君长这么大只见过两个人脸上有这种窝,一个就是今天看见的陈姨。
另一个……
谢昭君低下了头,接过了陈姨递过来的碗,眼睫垂在瞳仁前,投下来一层晦涩的阴影。
小朋友消了气焰安静下来的样子像顺了毛的猫,发丝顺软的头顶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摸。
这个念头在裴京郁脑海中刚形成就立马被压下去了,他觉得要是真上手了,小少爷能把院子点了,把家给拆了。
谢昭君闷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就平复了,如陈姨所说,他的确平时不怎么好好吃饭,原因无他,嘴太挑——有香料味的东西不吃,腥膻的不吃,内脏和动物皮都不吃。
不过今天吃得还算多,一碗饭只剩了一小半,因为陈姨的确是非常非常尽心,每一道菜都是花了心思的,肉软烂不油,鱼鲜嫩可口,青菜也是脆甜清爽。
他放了筷子,歪着脑袋在找纸巾盒,无意瞥见裴京郁面前的饭竟然还剩一半。
他吃相很可观,慢条斯理,举手投足是浑然天成的优雅,嘴唇上连油光都没有。
谢昭君没什么兴趣欣赏别人的吃相,正要转过眼的时候突然蹙了蹙眉,看见他筷子往哪伸。
八道菜里就那么三道有辣味的,其中一道线椒炒牛肉格外辣,青绿的线椒味道本就冲得不行,里头还掺了一把鲜红的小米辣,吃几口就能辣肿了舌头。
谢昭君小时候跟着外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沿海不怎么吃辣,他也是后来妈妈去世了才跟着裴衡渐渐开始能吃两口辣,所以方才吃饭的时候他连个眼神都没多分给这几道颜色格外鲜艳的菜。
现在望过去这几盘菜无不被人动过筷子。
谢昭君蓦然抬头逼视他:“你能吃辣?”
*
『小昭,过两天就是元旦节了,准备怎么过?』
谢昭君垂头看着手中的纸条,才惊觉过来后天是元旦节。
他抿起嘴角:“诶,快到元旦了吗?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呢。”
『那你假期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阿郁,我没有安排的。”
一年的新开始啊,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今年的第一天他在干什么呢?那些他自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被挖出水面。
谢家三人邀请了商业伙伴们来别墅举办盛会,他这个不入流身份的人只配被关在狭窄的杂物房间里,听着外界自顾自地人声鼎沸。
房间外面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们言笑晏晏,侃侃而谈;房间里面是他蜷缩在床上,又困又饿。
意识模糊之间,窗外不知道是谁放了烟花,于是谢昭君睁开模糊的眼,只可惜墙上的窗子太高,他的视角太低,无论再怎么用力睁开眼,视野里也只能看见一点点恍若流星拖尾的彩色亮光。
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元旦不过是新一年噩梦的开始,怎么做也改变不了,于是他开始刻意忘记,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