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73)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刚写完,看一遍,楚行云就后悔了,他只顾出风头,忘了顾忌这句话本意,寒泉水,人饮而甘,黄鸟音,人听而赏,水和鸟尚且有用,母亲辛劳育子,子却不成器,不尽孝,难慰母心。这不正往谢小魂伤口上撒盐吗,实在大不妥,楚行云遂蘸墨,要将它划了。
谢流水赶紧拦住云:“哎哎哎,写好了干嘛划掉,我看看——”
他抢过纸来,端详,一时安静。
楚行云道:“还是划了吧。”
“不。”
谢小魂看了一会,朝云伸手,楚行云将手中笔递过去,眼见谢流水就要往那纸上继续写下去,楚行云好心提醒道:“那里还有一叠纸,你可以另起一张。”
谢流水挑挑眉,不理他,拿着那只半秃了的笔,抚平楚行云写过的这张,在纸上落了端秀的四个字:
凯风怀杏。
谢流水又偏头想了一会,将笔伸进湖里,润了一点杏花水,笔锋饱墨,却是悬而不落,空对纸,顿了好久好久。
久到那墨都要滴下,他才落笔。
唰唰写成后,谢流水毫不芥蒂地拿到楚行云面前,问:“有火折子没?帮我烧了它。”
楚行云接过,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顺带瞧了一眼,一手好字,行云流水,见谢流水没有介意,又按捺不住,多瞧了两眼,只见纸上写道:
葳蕤横翠青阳盛,旖旎流丹绯杏深。
梦里依稀孩提事,胭脂浮雪及第春。
萱堂素手织裘锦,总角膝卧数落花。
披裘神气随父去,游耍尽兴三日归。
门前杏雪遥遥影,慈母翘盼远远迎。
满席羹肴拳拳意,呼儿怜瘦切切音。
奈何不测风云变,如烟红杏似血劫。
自是束发别生死,再无叮咛嘱早归。
十二春秋不知度,三千世界何处栖?
淡红褪白杏如故,物是人非语还休。
南柔凯风拂燕草,西寒游子怀温袄。
游子尚有还乡日,弃子如我无归期。
浚下寒泉凉夏暑,睍睆黄莺悦客颜。
那堪折杏凭吊影,浪子无能慰母心。
楚行云拿着火折子,烧不下去,流水娘若在天有灵,收到这个,怕是不会瞑目了。唯一的儿子在人世间给她写:十二春秋不知度,三千世界何处栖?这叫做娘的如何安心?通常祭日不都说点好吗,比如他自己,每年给父母哥哥祭拜,都说说今年又赚了多少钱,打赢了多少场比赛,伤心难过从来闭口不言,家人面前,报喜不报忧。
楚行云委婉地提了一提,谢流水听罢,笑一笑:“其实人死了,就是死了,烧什么,也都收不到吧。”
“不过是活着的人,聊以慰藉罢了。”
他自说着,忽而拿过楚行云手里的火折子,点燃,将这张纸,连着一支杏,悉数丢进去,看它们在火光里挫骨扬灰……
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翻到诗经凯风,然后就排了这个方块阵,写得很拙,呃大家有兴趣随便看看没兴趣就指尖一划,跳过去吧!
第二十三回 大逃杀1
杏林蛛精水中怪,
灵犀易主种血蛊。
忽然,杏花林中传来一声:“救命——”
谢楚两人皆是一怔,只听:
“有人吗?救命——救命——”
楚行云一皱眉,这声音听着好耳熟……
“啊啊啊救命救命!救救我啊!”
竹青?!
楚行云二话不说,弃船上岸,直往杏花林里奔,很快就看到,竹青和另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树上,身上……压着一位女人。
那女的……好像在……强吻竹青。
楚行云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瞧那背影,秀发乌软,估计还是位美女,竹青真是艳福不浅,枉自己急吼吼地跑过来,这回闹了个里外不是人。
只见那美人慢慢地回头,先是露一点雪白的下巴,再是高挺的鼻梁、然后柳叶眉、桃花眼,她转过来一点,又一点,再一点,最后……
整张正脸,全部转过来了。
操!
谢流水揽着楚行云就跑,那妖女蹲趴于地,只听倏地一声,从袖子里伸展出八只手脚,蜘蛛般窜行,快得吓人。楚行云赶紧从袋中抓一把杏花撒在自己身上,谢流水附魂就位,轻功一踏,在林子里跟那蜘蛛精兜圈子,瞅准机会,绕回竹青所在的树,割开绳,要带他走。
竹青推了一把:“后面还有一个人。”
来不及救了!蜘蛛精已从后方跳过来,喷出一股毒液,谢流水看也没看,微偏头,躲开了,毒液射在树干上,霎时一片青烟。
谢流水附体云上,封喉剑出鞘,反手就是一刀——
插进了蜘蛛精腹部。
虽然一刀命中,然而就像插进一堆破铜烂铁里,封喉剑被绞住,那蜘蛛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叫,然后扭动着头,低下来,就要“强吻”楚行云……
等那烂玩意儿贴到眼皮子底下时,楚行云伸出右手,面无表情地捏住它。
然后一施力,将它整个头捏爆了。
谢流水纵左手提剑,本来还想帮忙,现在看看算了。
楚行云麻溜地将它脑壳剥开,里边空空,只有一只花斑黑虫,正要逃窜,被谢流水一剑捅死了
楚行云:“这是什么鬼东西?蛊?蜘蛛精?人偶?”
谢流水:“三者结合吧。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此时竹青为另一人松了绑,扯掉掩在他口鼻上的蛛丝,三人一魂赶紧跑,楚行云边逃边问:“这位是?”
竹青:“神医决明子。”
医者至圣,楚行云赶紧道:“久仰久仰!”
神医决明子扶了扶金丝小眼镜,压根儿不理他,竹青小声道:“神医喜女厌男,不谈钱的时候,不爱跟我们这些臭男人讲话。”
楚行云:“……”
谢流水拍了拍楚行云的肩,云回头一看,那个被扭了头的蜘蛛精,化成一滩血水,慢慢地流进杏花树根,像被吸收了一样,一滴也没了。
再仔细一察,蜘蛛美人头,也不见了,
乍然风起。
“砰——”
那颗头砸到楚行云眼前。
“瞧,弄坏了别人的玩具,拍拍屁股就跑了?楚侠客,好生潇洒。”
风一紧,吹得林间落英缤纷,像下了血雨。林子里,顾三少缓缓走出,头盖黑布,臂弯上,停着一只凤头黑百灵,鸟喙一张一合:
“你们知道做这样一只人偶黑寡妇,要多少银子?找这样一只花斑血蛊,要花多大精力?就这样给我捏死了?”
楚行云停住脚步,站着道:“事已至此,不然顾三少出个价,我们照价赔偿。”
杏花落,顾晏廷回:“你的命。”
霎时,林中冲出十四只人偶黑寡妇,伸出八只手脚,钻爬蹿跳,独有一张人面,艳若桃李,檀口微张,吐白丝一片。
楚行云猛地推了一把竹青和决明子,叫他俩快逃,自个儿同四面八方的蜘蛛怪缠斗起来,拖延时间。
竹青武力低微,决明子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待着也是拖后腿,二话不说,就向岸边跑去,跳上船,刚解开船绳,忽而枝头露出一张美人面。
人面杏花相映红。
八只脚一伸,蜘蛛精上船,搅和得水花阵阵,喊叫声声: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楚行云这边,十四蜘蛛齐上阵,皆不是谢流水对手,封喉剑一转,三下五除二,扫平大半,楚行云看不透谢流水的剑法,剑式极简,招法古朴,从未见过。此时听得竹青那边救命连连,楚行云遂将身上杏花一抖,把谢小魂扔过去给他俩救阵,同时封喉剑一挥,青铜劈开蛛腿,边打边迅速往岸边撤。
黑寡妇死了一地,顾晏廷看也没看,独自靠着树,似在赏花,可他黑面盖脸,也不知能看见什么,忽然,听他亲自开口出声:
“你很奇怪。”
朗朗玉音,梦回十年前,撩得楚行云猪油蒙了心,驻足一停。
只见顾三少抽出銮铃鞭,慢慢摩挲赤红色的鞭身,说:“楚侠客,顾某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前来请教一番:昨夜我明明算准了攻击,你绝不可能躲过,但最后,你总能避开,以各种奇怪的姿势。”
楚行云不答。
顾晏廷盯着他,慢慢道:
“简直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帮你。”
楚行云笑了一下,镇定而回:“顾三少技不如人,心有不忿,难免胡思乱想。我落魄至此,何曾有什么看不见的高人相助?”
“有的。”
凤头黑百灵展翅飞走,顾晏廷微笑,缓缓走来:
“比如,现在。”
他身形微动,瞬间,整个人就立在楚行云面前,扬鞭即打——
谢流水一个箭步,飞身推开行云,只见楚行云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平白无故躲开了。
顾晏廷颔首一笑:“你看。”
骤然间,他掷出一串黄血纸,鞭滚符咒,啪地一声,甩过来,眼看就要落到楚行云身上,谢流水猛摁云头,堪堪避过,顾三少对着楚行云移动的反方向,微笑道:
“在这里吗。”
忽而那鞭一倒溜,赤红一动,快似闪电,直冲谢流水来,谢小魂咻地融进地里,一根头发丝儿飘着,被那鞭上符咒一蹭,霎时燃起一团蓝焰,瞬间就要烧到头皮,谢流水眼疾手快将那根头发拔了,叫道:
“这人是魔鬼吗!”
楚行云正要逃出魔掌,顾魔鬼调转鞭头,回身抽他,楚行云勉强闪过,鞭上的一串符咒劈头盖脸缠上来,顾晏廷缓缓道:“楚侠客在人头窟里跑,又在鬼洞中玩耍,怕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顾某特来,帮你驱驱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