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24)
“你嘛,表面有一副淡泊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想要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越是求而不得,越是不罢休,只不过鲜少有东西能吊起你的兴趣,所以显得你好像闲云野鹤一样”
小行云抿抿嘴:“是又怎么样?我这叫做事专注,目标坚定。”
“是是是,只不过你‘求’的结果只是‘得’而已,一旦得到了,这个目标也就完成了,至于目标本身,那对你来说,大概没什么意义。”
小行云皱了皱眉:“流水君又在说奇怪的话了,求之得之,这是人人都想要的事,‘求’的结果不是‘得’,那还要怎么样?”
谢流水想了想,答:“得不如守,守不了的话,那一开始也不要‘得’了。”
“那多没劲!我才不干。”小行云一甩手,拨浪鼓乒乓作响,“我喜欢那个红边拨浪鼓,我就找娘使劲哭,帮爹干农活,努力让他们买给我,我不喜欢了,就扔掉,这有什么不对!”
谢流水笑一笑:“作为你,那自然没什么不对,不过若是作了红边拨浪鼓,那就太可怜了。”
“一个玩具而已,有什么可怜的。”小行云满不在乎地说着,他开心地摇晃着手上的拨浪鼓,朝前走去。
谢流水轻笑一声,悠悠跟在小行云身后,偶尔抬头望望天,明月高悬,皎白无比。
“哈!小吃街!流水君,你看!嘿,走快点啊——”
小行云回过头,有些不满地拽了拽牵魂丝,谢流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小行云像只小饕餮一样冲进小吃街,糯米鸡、拆骨入腹,小笼包、吃干抹净,谢流水看他狼吞虎咽的,赶紧拍了拍他:“你吃慢点,哎,别把面罩摘下来,戴回去。”
“流水君,那边那么多人买什么?走我们过去看看!”小行云正要跑过去,谢流水拉了他一把,伸手碰了碰他嘴边的糯米黏子:“嘴上沾东西了……我碰不到。”
小行云伸手擦干净嘴巴,溜过去凑热闹,那是个卖面点的,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儿摆了一整摊,小行云拿了一对果食将军,送到谢流水眼前,这是面塑的小偶人,披盔戴甲,好似门神,小行云一口一个,全吃了。
店家又递来一对果食将军:“这位公子,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您瞧这,威风凛凛,不如再来俩,凑足四个,取一个威震四方,如何呀?”
小行云称了称钱袋,重的很,于是又来了两个,吃完,叉腰问:“流水君,看我看我,有没有变得威风一点?”
谢流水立刻将他的手轻轻擒住,拿到裤缝上,贴紧:“这里人这么多,你少做奇怪的动作,别人……”
“哼!”小行云不理他了,晃着钱袋子提脚就走,左看看右看看,听见一声“啁哳咻咻”,小行云偏过头,看见几个小孩拿着葫芦状的琉璃喇叭,一呼一吸,吹得噗噗作响。
“流水君,那是什么?我要买那个!”
“那是噗噗噔儿,也叫响葫芦,你还是别……”谢流水转念一想,依小行云的性子越是不让他买他越是要买,还是不说算了。
“你帮我找找哪里有卖?我也要玩。”
“先走走看……”
谢流水话音未落,小行云又嚷道:“哇,那边好多人,走走走,过去瞧瞧!”
这摊前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香薰小夜灯摆了一地,小行云立刻买了一盏,又看后边摊位有人在玩套瓶子,也跟过去,谢小魂就像行云挂件,被拖过来拽过去,陪他跑遍各个摊贩。
“流水君!前面有捞金鱼的,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可是抓鱼好手,这就给你露一手。”
“好。”
小行云冲过去排队,轮到他时,他捏着小捞兜,聚精会神地对付盆里的小金鱼,灯火阑珊,橙黄的光映着他俊秀的侧脸,谢流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哈!捞到啦!”
小行云在心中叫道,骄傲地把小金鱼拎给流水君看。
谢流水朝他笑一笑,小行云捞鱼上瘾,赖在摊前不肯走。夜色渐浓,谢流水看看他,又看了看天,心中隐隐觉得奇怪,黄昏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何还不动手?
小行云的抓鱼本事不仅没忘,反而精进了不少,最后金鱼老板求着他离开,他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往别处走去,只见小行云左手提一盏小白兔灯,右手拎一袋小金鱼,口中吹着噗噗噔儿,腰间别一只拨浪鼓,走起来乒乒乓乓,来逛花灯会的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独他一个人,自己游玩,还满身玩具,看起来滑稽得要命。
花灯会很大,大街小巷交错相通,小行云不辨方向,随意乱走,不知走进了哪个岔口,拐进了一道小巷子,人愈来愈少,灯火愈来愈暗。
风渐起,小白兔纸灯晃晃悠悠,两个眼窟窿,发出红红的火光。
突地,火苗从兔眼里蹿出,整个灯骤然烧起来,瞬间成了一团火,谢流水一把打掉小行云的手,火灯扑地摔在地上,刹那间烧成灰烬。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琵琶,嘈嘈切切,玉盘走珠。
小行云有点遗憾地看了看小白兔纸灯,他被这琵琶声吸引,吹着噗噗噔儿,往巷子里走去,忽听四弦轮奏,琤崆有力,下一瞬,谢流水抽掉他嘴上的玩意儿,与此同时,噗噗噔儿在空中炸裂,谢流水搂过小行云,只见薄薄的琉璃刷啦啦地碎了一地。
“流水君……”
“嘘。”
谢流水冲他比了比食指,凝视着巷子的深处。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该来的总会来的。
琵琶音动,两弦共拨,声刚落,忽听乒乒乓乓……
小行云低头一看,腰间的拨浪鼓,自个儿摆起了脑袋,砰砰砰砰……
他赶紧要解下来,却发现波浪鼓好像是……自己粘在他腰间,怎么也弄不下去……
谢流水一把将手塞进杏花手套,抽出小行云的封喉剑,把“点成精”的拨浪鼓砍下去。
“啪”地一声巨响,拨浪鼓打在地上,爆掉了,谢流水拉着小行云退后几步,接着又推小云继续往里走,他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傀儡戏到底是何方神圣在搞鬼。
小行云抬头看他:“……流水君,我有点怕……”
“别怕,有我在。”谢流水牵住他的手。
石板道上一片冷清,唯有夜风卷叶,起起落落。忽然,小行云感觉自己背上的玩具袋里,好像……好像有什么在动……
他立刻把一袋子玩具甩出去,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尸横遍野”,一动不动。
谢流水用杏花手套提着剑,道:“走过去,没事的。”
地上有一个“盘中好戏”,一圈小偶人静静地围着一个盘子,小行云刚迈了一步,那圈偶人忽然转起来,越转越快,带着整个盘子向小行云飞来。
谢流水抬剑轻轻一碰,击碎了它们。
小行云壮着胆子往前走,每一个成活的玩具,都会被谢流水一一弄死。
轻拢慢捻琵琶声,白雨跳珠乱入耳,忽而一滞,四处皆静,小行云微微驻足,猛地听见三弦并扫,迎面拂来一股凛冽阴风,吹沙迷眼。
谢流水伸手闭了小行云的眼睫,风愈吹愈大,却骤而平息,四下里又归于宁静。
小行云怯怯地睁开眼,手上的袋子破了,水流了一地,金鱼,被开膛破肚,撂在地上,睁着无神无采的鱼目,盯着他看。
小行云咽了一口气,捏了捏拳,继续朝前走,终于,巷子到底了,他看见,有一把琵琶,靠在墙面正中央。
只有一把琵琶,没有人。
那把琵琶……自己……在弹……
突然琴弦微动,好似有双手按住它们,紧接着,四弦一声如裂帛,千军万马奔腾来……
第三十五回 傀儡戏4
“小心!”
谢流水冲上前蒙住小行云的眼,同时迅速压低他的身子,一地玩具被吹上半空,瞬间在琵琶声中裂成齑粉。
那把琵琶毫不休作,四弦同扫,声声催命,似刮骨般呲咧刺耳,每一次弹拨,都仿佛射出数把无形刀剑,随声调不同,从不同方位袭来。虽说习武之人能听音辨位,若略通音律,倒也可判断一二,可这一声琵琶到底有多少把刀剑,是什么招法的刀剑,却完全没底,敌暗我明,绝难取胜。
小行云趴在地上,像被孙悟空圈地而护的唐僧,他悄咪咪抬起一点脑袋,朝四处看了看,只见谢流水用杏花手套捏着封喉剑,在他身边绕着跑,挥砍斩斫,不知在与什么搏斗。
小行云偷看了一会,看不明白,只好继续趴在地上作缩头小云龟,他刚把脑袋耷拉回去,谢流水突然冲过来,直接将他裹挟而起,飞上巷墙,顺势从小行云背上抽出买来的那把破烂伞——
伞一开,突地从伞尖喷出旋流状的针,顺着伞面延伸开来,瞬间,就将两人包裹在内。小行云抬头看了看,从这伞里喷出的针又细又小,一根根雨丝,十分透明,它们源源不断地从伞尖处喷射而出,形成一个越来越厚的球,球面晶莹剔透,像冰折射着光。初时琵琶一动,这流光溢彩的冰球就像受到了伤害,也跟着震颤,但过了一会儿,就渐渐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就算琵琶扫断了四弦,大冰球也纹丝不动。
谢流水将伞微微摁下,带着小行云缓缓落地,一步一步朝那成精的琵琶走去。
“你拿着这个防身。”谢流水将封喉剑递给小行云,“万一有什么东西冲进这球里,你不要犹豫,直接砍死,不会用剑就拿它当菜刀砍,懂吗?”
小行云点点头,他待在冰球里,听不见声,只看到琵琶上的四弦歇斯底里地震颤,快得弹出了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