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209)
三人爬上梯子,楚行云首先钻进洞中,楚燕紧跟着,她一俯身,临到钻洞时,余光微微向后一瞥,立刻吓得发抖……
那尊狐狸,高高仰着头,死死看着他们,突然,咧嘴一笑!
笑容裂到深凹的颧骨,神色极其扭曲。
楚燕整个人被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愣愣地注视着狐狸眼,谢流水赶紧把她的脸掰回去,轻声安慰她:“别回头看,往前走。”
楚燕猛地清醒过来,摇一摇头,继续跟着哥哥。
三人爬进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楚行云又点了一个火折子,四下一照,此处是一个走道,抬头,又是一层梯,通向一层楼。
此地无路可走,楚行云便只好爬上去,每上一层楼梯,左右两边都各有一间屋子,屋门紧闭,且门梁修饰一模一样。一层楼梯有两段,一段九阶,转个身,再一段九阶。转了三层,又是一段楼梯,九级台阶铺在眼前。
楚行云觉得有些不对,是此地楼高三层以上,还是说……
他们根本没有上过楼?
谢流水拿出匕首,往墙上刻了一道:“再往上走,看看我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了。”
三人同行,再爬过半层楼,就发现眼前变了。
第四楼右侧屋子的门是打开的,门前,摆着一个火盆,火光跳动。
楚行云离那屋还有一段九阶楼梯,他不敢贸然向前,就隔着半层楼,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他看见,从门里伸出一只惨白枯槁的手,攥着一沓黄纸,往那火盆里一撒。
烧纸钱。
莫非……此地还有人住?并在此时祭奠亡人?
楚行云满腹不解,他爬上楼梯,每上一阶,就离那只手更进了些,他发现……
这只手,布满褶皱,不像是老态龙钟的皱,倒像是……被水泡烂的皱,而且,通体惨白,白得不像活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鬼神也需敬三分。楚行云爬到第四楼,正准备向这屋中人作揖行礼时,突然,他发现,这屋中……
没有人。
只有这一只手,在烧纸钱!
电光火石之间,那只死人手弹射而出,死死掐住楚行云的脖子!
“不得放肆。”
未等楚行云发动内功,忽听屋里传来一声喝止,这只手闻言,恭恭敬敬地松开了楚行云。
屋中走出一男子,身量七尺有余,五月份了,还披着紫皮狐裘,胸前挂着一串骷髅头,不过相貌倒是清秀,青黛远山眉,唇沟美人鄂,彬彬有礼作了一揖:
“抱歉,让阁下受惊了,在下齐天箓,请问阁下是……”
“楚行云。”
“噢!楚侠客,失敬失敬。我是一位傀儡师,这只手臂不过是我调养的傀儡,我在练习操纵它做事,不曾想竟冲撞了你。”
“不,是我们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不打扰,赵姑娘让我偷住在此,我成天闲着,你们要是中午来会好些,晚上这里有些阴森,吓着你们了,不好意思。赵姑娘让你们来取东西的吧?她有交代我,请跟我来——”
楚行云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他们身处阴暗,自己吓自己。齐天箓取来血虫拓片包袱,看到楚行云身后站了两位女子。
“给,楚侠客。这两位姑娘是……”
“喔,这是我妹妹,楚燕,这是我夫人,刘沄。”
齐天箓点头致礼,他看那楚燕虽是个小姑娘,但好歹是大大方方站在楚行云身边,还跟他还礼。那夫人刘沄就羞过头了,怯怯地躲在楚行云身后,还紧紧抓着夫君的臂膀,好似离了丈夫,天就要塌了。朝她见礼,也没甚反应,只顾缩着身,像一只小鹌鹑,那架势,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楚行云身体里才好。齐天箓看了,心中直摇头,想不通楚侠客怎会放着赵姑娘不要,娶这么一个小家子气的女人。
谢小家子气只管贴着楚行云,他偷偷打量着那个包袱,猜里边到底装着什么?一路上无论怎么问,楚行云都不告诉他来找赵霖婷取什么东西。
他以为是跟楚燕的掌中目相关,可现在看形状,里边好像装着四方的硬片,他想不通这跟掌中目有何关系,楚行云又为何不告诉自己。这时,却听楚行云道:“妹妹,夫人,你们先在这等一等……”说着,楚行云向齐天箓走近一步,“可否跟阁下单独说几句?”
“噢,当然可以,我们到里屋说吧——”
两人走进去,谢小家子气被晾在外头,百思不得其解。
“楚侠客,坐,我去沏杯茶。”
“不叨扰不叨扰,我就问问这拓片。”楚行云打开包袱,“阁下知道这拓片的阅读顺序吗?”
“知道,我已经排好了,楚侠客一张张看就行。”
楚行云点点头,这组血虫拓片第一、二、三幅与神医的一模一样,好多人被推进一个万蛊坑中,最后,只剩一个人活下来,这个人被蛊虫咬的惨不忍睹,简直没有人形,但还活着,从坑中艰难地爬出来……
第四幅,这个人被好多人绑在柱子上,削肉,削的血淋淋。第五幅,这个人又变回了原样。楚行云猜测这大概在画此人的再生能力。接着,第六幅,分成了四个小格子,景色分别是春夏秋冬,小格子中的人,无一例外佝肩缩背,蜷成一小团,状似痛苦万分。
第七幅,也跟神医的一样,画中人半跪在祭坛上,地面绘着顾家的象征:上古四凶兽之一,混沌。
再往下还有两片。第八幅,画中分为三格,三小格上分别画着上弦月、满月和下弦月,画中小人,无一例外地,又是痛苦地蜷成一团。
最后一片,第九幅,画中人躺倒在地,有人往他身上撒了什么粉末,燃起熊熊大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楚行云把拓片收起,心中悸荡,一时,说不上话,缓了一会儿,他才道:
“阁下……是否知道这最后一片是何意?”
“呃……”齐天箓显得有些疑惑,“这张画的挺明显的,这个人被烧死了。”
“我……我知道,为什么要把他烧死?”
“这……这因为他是怪物吧,你看,这前面画的,第四幅,人们把他抓起来,一片片削他,可他还能复原,这不是妖怪吗?所以可能……人们就把这妖怪抓住,然后烧死了。”
“如是这样,那第五幅就可以画他被抓到烧死了,可这第七幅还画了此人跪在一个祭坛上,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阁下可否解惑?”
“这……这我还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这祭坛应该是在秘境中,这种怪物必须回到秘境,然后会怎么样……我可就不知道了,赵姑娘只交代我把这个给楚侠客。”
话至此,楚行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想了想,不禁问道:“我看阁下姓齐,请问江湖上传的齐家五少齐靖、齐家六少齐柏,是阁下家里的……”
“哦,是是,不过我们齐家也挺大,说出来虽都是一个姓,但有些亲戚关系已远了,我只是个旁系,学学这种不入流的傀儡术,跟本家那些正统武学出身的少爷……不太熟。”
楚行云笑一笑:“阁下自谦了,傀儡术隔空纵物,精妙非常,也是武学的一种,不知,庙里的狐狸雕像……是否也是阁下操控的?”
“那毕竟是一路神仙,我哪敢操控神像?狐仙听说灵得很,哪天找我寻仇,我可惨了。在下不过是在神像脖子上安了一个机括,用真气操纵那机括,雕虫小技,见笑见笑。吓着你们了?”
楚行云摆摆手:“还好。多谢阁下,也请阁下替我谢谢赵姑娘,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告辞——”
齐天箓送客出屋,还操纵那惨白的死人手冲他们挥一挥。
谢流水跟着楚行云走出去,临走前,冲楚燕使了个眼色。楚燕心领神会,转头悄悄问齐天箓:
“我听说,那狐仙有些邪,我哥哥朝它许了愿……我怕我哥哥遭罪,可不可以把这个愿撤回来啊?”
齐天箓笑一笑:“其实这个狐仙还挺通情达理,当天许的愿当天允许反悔,去把许愿纸的纸灰拣出来扔掉就好。不过,过时还想反悔,狐仙就不认了,当时许多大愿,狐仙就找你讨多大代价。”
楚燕听了有些怕,点点头,溜下去跟着哥哥走了,趁楚行云不注意,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偷偷告诉嫂子。
谢流水点点头,下楼梯时,他主动道:“云云,刚才上来时,你打头阵,这次我们换换,我走前,你殿后,如何?”
“没必要吧,这里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个狐狸像其实是齐天箓那个傀儡师搞得鬼。”
谢流水笑:“就是人搞得鬼,才要担心,鬼搞得鬼,反而不需要担心。”
楚行云想了想,齐天箓姓齐,是局中齐家人,却住在这里,看似跟赵家关系也不错,不知在搅和什么,还是小心为妙,也就让他开路了。
谢流水快快地走下来,楚燕故意走得慢一些,好让嫂子能走远一点,赶在哥哥下去之前,把狐仙像前的纸灰倒掉。
谁知,谢流水才刚抬起香炉,正要抓出纸灰,楚行云一个翻身,已从殿顶洞口跃下来,喝道:
“你在干什么?”
谢流水无可奈何,叹气:“楚行云,你老实交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楚行云上前,捉住谢流水的手,不让他碰许愿纸灰,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告诉你。”
谢流水想了想,忽然手腕一翻,脱出桎梏,出手如电,从炉中捞出纸灰——
楚行云现在也武功具在,反手擒拿,捏住他。
两人瞬间过了好几招,狐仙神像静静地看着他俩。
楚燕在一旁,只觉得哥嫂之间手影翻飞,至于招法,根本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