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08)
还是……为了遮掩,另一种味道。
骤然间,脑海中跳出一圈红痕,楚行云右脚踝上,那一圈被铁索磨伤的红痕。
灵光乍现,谢流水猛地想起在楚行云记忆书架中,那一排死死锁住的书本……
所有的一切瞬间连贯而通,谢流水站在石墙外,本已抬起的手,悄悄垂落回身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几乎听见了里边的动静,他几乎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流水站在一墙之外,牵魂丝静静地垂着,楚行云没有来拉他,也没有拽他。
他想起昨日,楚行云哭着对他说:“别管我,快走吧,求你了!”
他想起梦里,他变作松鼠平云君,小行云欣喜地打开盒子,对他说:“你好哇!我来找你玩啦!”他想起他们一同坐在松树下看晚霞,好端端地,小行云忽然很反常地跟他说:
“这里好黑,我好冷啊。”
“好痛苦,你也是吧?”
“谢流水。”
谢流水站在一墙之外,他看着挡在眼前的石墙,轻轻地拿起牵魂丝,他低头,端详着手心中的这根丝线,握紧,又松开,再握紧,最后攥得死死的,绝不放手一般,他向前一步,穿墙而进。
血……到处都是血。
扑面而来一股腐臭,不是鱼的腥臭,而是真正的,尸体腐烂的臭味。
入眼是数十具吊死的尸体,轻轻地在风声中,晃荡。
尸体被鞭得皮开肉绽,滴滴答答,流着黄汤……
地下空穴很大,两处石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到处是尸块、骨头,还有滚落的眼球,肢解的内脏……
谢流水一直往前走,走到最深处,看见了楚行云。
他背对着他,一身白衣都染了发黑的血,楚行云拿着一柄斧头,像发泄什么似的,一下一下狠狠地往一头死牛身上砍去。
“好无聊啊。”
声音有一点稚嫩,有一点甜,有一点像……从没长大的小行云。
谢流水沉默着,在记忆里,有一个疯子买走了小行云,然后把他用铁链锁住,那人拿着斧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之后的记忆全部断片了。
谢流水静静地看着满地血尸,他开口,问:“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楚行云一斧头砍掉牛头,他歪着脑袋,像看蚂蚁搬家一样看那黑血淋了一地,他轻快地说:
“不这么做,那我要怎么做,喔,要我匡扶正义,为国为民?哈哈,一个从小被毒打、被折磨、被虐待的孩子,长大后,他就成为了一个正人君子,哈哈哈哈哈!”
“小行云”转过头来,看着谢流水,那张溅血的脸忽而明艳一笑,甜甜地说:
“流水君呀,你说,这可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终于写到这一幕了!铺垫了那么多小时候的过往,都是为了这个,重新认识一下,楚行云:大白云&小黑云
人大概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他的每一段经历都将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文案上其实有暗示过这一点:切开黑的男神受,现在终于“切”开了,谢谢读者小可爱陪我、也陪小行云走过前面那么多铺垫,希望这个安排没有吓到你们,如果吓到了,呃……我给你们一个爱的抱抱!
另外,记忆指路标谢流水变成松鼠平云君在第二十四回变形计1
第三十二回 两重天2
谢流水没有答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楚行云,那张雪白的脸上溅了半边鲜血,总是冷冷淡淡的眉眼,此时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艳丽。
曾经的痛苦太过绝望,楚行云,没能熬过来。
一个人承担不了,那就两个人承担。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知明事理、名扬天下的楚侠客,而是一个没有受到正常对待、已经被逼疯了的孩子,拿人当玩具,拿杀人当乐趣。
小行云拎着斧头,一步步朝谢流水走来,脸上浮着一抹疯狂的神色,他笑着问:
“你知道那个疯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谢流水冷静地向后退去,小行云步步紧逼:“在那家伙的记忆里,只捅了十四刀就了事,哈哈,怎么可能这么便宜那疯子!”
谢流水猜想“那家伙”指的是楚行云的正面,那个拥有道德理智、长年与外界打交道的楚侠客,无法承受的痛苦会从楚侠客的记忆中剔除,无法剔除的部分则会被粉饰,成为能够接受的场景存放于脑海,而真实的痛苦,真实的血腥,则由小行云来记住,刻骨铭心,纤毫毕现。
只见小行云停下来,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味一道佳肴,他缓缓地说:
“我把他,切成了一百四十段。”
“我拿着他最爱的斧头,先砍了他的脚,然后砍了他的手,他就剩一个躯体,像被拔了翅膀的蝴蝶,在地上蠕动,语无伦次地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救救我……”
“曾经我跪在地上说的话,现在也轮到他说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穿着厚皮靴,驾着小马车,神气得要命,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趴在地上像蝼蚁一样!他一边在地上爬,我一边用斧头,砍他,他又哭又叫……哈哈哈太爽了,太爽了!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血淋淋的牛头在地上滚动,小行云低头,一脚踩住它,左左右右地碾动,血肉像踩扁的水果,溅出汁水,成了烂兮兮的一坨。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是我,全都是我在承受!除了折磨我的那些家伙,我还从没见过别人。”
小行云抬头,像狩猎的猫一样眯起眼睛,道:
“流水君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第一个,活人。”
谢流水掉头,一言不发地开始跑,他知道楚行云为什么叫他“快走”了。
小行云想要杀了他。
准确地说,是想残忍地虐杀他。
不为什么,好玩、有趣,如此而已。
小行云像猫捉老鼠一般,微笑地看着谢流水跑,他拿着斧头,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来:“你怎么都不说话?”
谢流水跑到空旷地,这里比较好施展身手,他看着那十几具吊尸在半空中晃荡,回道:“说什么?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哈哈,我在黑暗里独自活了十几年,忽然来了一个人陪我,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吗?”小行云捞起长长的牵魂丝,抓得紧紧的。
“那些记忆……是你塞给我看的?”
小行云歪着小脑袋,打量着谢流水,默认。
谢流水问:“为什么?”
“为什么?”小行云重复了一遍,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为什么,我乐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世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以前,他们说,跪下来求饶就会放过我,哭一哭就不会再打我了,我一直哭喊,拼了命地求饶,有用吗?没有,全都没有用。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又有谁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我曾经上百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建一个这样的地方?到底为什么要建一个这样的地狱!为什么啊!”
地下空穴回荡着他的怒吼,谢流水立定不动,站着观察他,楚行云几乎是喜怒不形于色,而小行云截然不同,他似乎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见他气得喘不上气,蹲下来,拎起那颗牛头,恶毒地将眼珠子狠狠抠出来——
一瞬间弄得满手是血,小行云看着,好像在这一片猩红中得到了平静,他捏了捏手中的眼球,恹恹地说:
“没有流水君的眼睛好看。”
“啪”地一声,他将那颗眼珠子掷在地上,随后,抬脚,踩烂了。
他欣赏了一下那破裂的眼球,接着晃了晃雪亮的斧头,一步步走下来,眼睛死死盯着谢流水,像是盯着一件有趣的玩具,他弯起眉梢,笑问:“你怕吗?”
谢流水站着没动,只是看着他一点点接近自己,反问回去:“那你以前在那地狱里,怕吗?”
小行云乱笑起来:“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不夜城是地狱。”
“我以前也觉得那些家伙都是畜生,可后来,有人告诉我,人其实有三种欲望:兽欲、人欲、神欲,不夜城从来就不是满足兽欲的地方,而是满足神欲的地方。”
他边说,边看着墙上血淋淋的刑具:“兽欲想做禽兽,人欲想做人上人,而神欲想主宰一切。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个好人,自己能一直做一个好人,不会有这等龌蹉的欲念。其实人人都有,人人心中都藏着想要做神的念头,想要凌驾一切,想要主宰一切!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小时候玩死的虫子……”
“看到几只蚂蚁沿着墙角爬,莫名其妙,就用手去堵截它们,用石块去碾死它们,蚂蚁跟我有仇吗?没有,蚂蚁招惹我了吗?没有。那我为什么这么做?不为什么,因为我心血来潮,因为我乐意,因为我比它们高等太多了!我可以随意主宰它们的世界,没有人谴责,没有法约束!想想看,有一天,在另一个地方,不需要再尊敬同类,不需要跟他们多言,想把谁弄死就把谁弄死,想怎么弄死就怎么弄死,同样都是两只手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东西,可我就是凌驾于一切,心血来潮,就可以把你们脑袋都敲破,把你们都砍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道德,没有王法,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多爽啊?这种地方怎么能称作地狱?这简直就是仙境!”
谢流水默默观察着他,在心中又记下一条,楚行云寡言少语,而小行云能说会道,像是……像是沉寂了十几年,终于有人能来他的世界,来听他的倾诉。
血滴嗒、滴嗒,往下落,在地上汇成一汪鲜红,谢流水看着两侧石墙满满当当的刑具,开口问:“你……在不夜城里,是不是除了那个疯子,还杀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