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45)
宋长风看着楚行云,有些说不出来话,十年相处,可他依然猜不到楚行云在想什么,他犹豫不决,最后终于道:
“我要成亲了。”
宋长风紧紧地盯着楚行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妄图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哪怕一点点的不悦。
但是没有、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楚行云十分惊喜,他笑着说恭喜,问大喜日子,问哪家的姑娘,问……
宋长风渐渐要听不清了,他不记得楚行云还问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别的,他一步一步离开,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筛拣少年时的记忆,生怕放过一丁点片段,最后发现,楚行云从来不是一个恪守礼矩的人,但他待自己,却从来没有一次逾矩。
曾经他以为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纸,只是他没有勇气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可现在想来……
宋长风自嘲地笑笑,或许,隔的是纸板吧。
谢流水从地里冒出来,他站在那,一边目送宋长风远去,一边鼓掌,掌声雷动。
楚行云觉得很奇怪:“你在干什么?”
谢流水鼓着掌,道:“我在恭喜宋大少,长痛不如短痛,早断早超生。”
楚行云听不太懂,权当谢小人在说胡话。他边走边盘算,宋长风大婚如此喜事,他应当送什么样的礼?宋家是大家贵族,送礼很讲究的,须得送一个又体面又让宋长风欢心的东西。
谢流水在心中插嘴道:“你送什么他都不会欢心的。”
楚行云不爱理他,心想怎么可能,他和宋长风可是十年老友,宋长风喜欢什么东西他自然了解。
“呵,十年。”谢偷听笑了一声,“十年相处,他连你的另一面都不知道,我是该夸宋大少心宽跑马呢,还是该夸你谨慎小心呢?”
谢流水看着楚行云,在想,如果小行云能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得到关注和照顾,兴许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受到创伤时越早开始治愈越好,可是十年过去了,楚行云的创伤流血流脓腐烂,从不结痂,从没有人注意到。
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可能一辈子都会是双面人格,再也无法回到正常人的状态。
楚行云听了觉得很奇怪:“宋长风是我朋友,又不是我娘,我为什么要他来照顾?”
谢流水笑着摇摇头,他走过来,拉住楚行云。
楚行云甩了甩,甩掉,谢流水又来拉住他,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最后楚行云妥协了,不管他了。
谢流水终于牵住了楚行云,他笑着说:
“我们走吧。”
第四十回 斗花会6
一路上,楚行云同不少判官擦肩而过,他回过身,望着他们急匆匆地汇合,赶赴盟主召集,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道:
“谢流水,之前盟主讲话后有一场判官介绍,当时你说,有一个判官很奇怪?”
“是啊,那家伙像个腹语师,声音从肚子里发出来,而且身形也不太对劲。”
“那家伙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个?”
谢流水眯起眼,看向人群,最后摇摇头:“没有。等等……那个!”他拉起楚行云跑,“赶紧的!跟上跟上!”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胖子,一敦一敦地朝反方向跑去,他在林间上下浮动,踩得枝叶与赘肉齐抖,楚行云和谢流水紧跟着他,发现此人似乎在追踪一人。楚行云朝前望去,那人隔得较远,看不真切,约摸是侍从打扮,轻功极好,有几分像……先前给自己送信的那人!
楚行云督促谢流水加快脚程,千万别追丢,正好借机瞧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两人一路追到一湖畔,那侍从凌空一跃,白鹭似的飞向湖心亭,那胖子不敢起身,只匍匐在岸汀草丛中,紧盯着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流云两人猫在树干后,紧盯着胖子。
不远处的水榭楼台,有一人从棋笥中摸出一子,正对着棋局,静思冥想,久久不落,谢流水奉云命前来观察,大喇喇地站在一旁,观棋不语。此时,侍从足尖点在阑干上,叩首道:“五哥,我们派去的人失手了,共生蛊落到了武林盟主手里。”
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棋子,这男子听罢,两指一搓,手中白子顿成齑粉,只听“哗啦”一声,满盘棋局扫落在地:
“废物!全他妈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五哥息怒,是我用人不当,现在宋家大少出面说情,楚侠客已从石室里出来,武林盟主也不再怀疑他,转而调查判官这边。”
谢流水饶有兴致地在一边看着,瞧那男子烦躁地自捏眉心,道:“出这么大纰漏,此计就算废了,把那个办事不力的废物做了,弄成真凶,推出去给武林盟主抓。”
“是。”
这位五哥看着满地星棋,犹不解气,一脚狠狠踹翻桌子,吓得几个人一哆嗦。
“啧啧啧,哎呀楚侠客你瞧瞧。”谢流水在一旁摇头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一个个脾气都这么大,一点儿也沉不住气。”
楚行云在心中嘀咕:“说得好像你多老似的。”
“比你大就对了。”
谢流水故意在“大”字上咬了重音,楚行云默默翻白眼,心想,此人的脸皮要是拿去做城墙,铁定能保家卫国一百年。
此时,亭子里另外四个獐头鼠目的家伙跳出来,谢流水一看,正是崔史黄严轻功四大世家,只听他们道:“齐五爷,您也不并太担忧,我们已定下一计,楚行云此番定然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那人摸索着拇指上一顶墨玉扳指,皮笑肉不笑,突然发怒道,“我要他必死无疑!不是要他凶多吉少!他妈的都是江湖人定个狗屁计谋,直接上去捅两刀,把他那狗头给我拧下来!”
谢流水此刻正站在他背后,听了这话,便伸手在他脖颈上比划两下,做了个拧头的动作。
此人顿觉背后阴嗖嗖的,他回过头,身后湖光潋滟,空无一物。
再回头,见崔史黄严四人皆低头垂眸,大气不敢吭,他冷笑道:“怎么?你们平日里不是恨楚行云恨的牙痒痒吗?现在一个个全哑巴了?他都武功尽失了你们怕个鸟啊!”
“五哥,三思。”那侍从在一旁劝道,“这个楚侠客道貌岸人,诡计多端,据顾三少所说,他现在还有一个看不见的贵人在暗中相助,此事需缓缓图之,黄公子,你且说说看你们有什么主意?”
“呃,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计策,我和严公子先请了一波人传话,说楚行云武功尽失,却与赌坊坊主暗中勾结,收钱打假赛,所以今年故意报了卫冕投名。好多游人都赌楚必赢,听了这话很不安,加上今天又停赛,这不就闹起来了,不久,这话就传到张宗师和盟主的耳朵里。
“张宗师怎么想的我是猜不透,不过武林盟主就对楚行云有看法了,他之前就有杀人嫌疑,盟主也就是按规矩办事把他软禁了一下,一个小辈而已,本来没什么关系,谁想到才关了两个时辰不到,宋大少竟然就冒出来以官压人,盟主没办法,只好放人,可心中多少有点不爽利,再加上这样的传言,想必对楚行云没什么好感。不过,也不能无端怀疑别人,所以崔公子和史公子就貌似无心地向盟主提了点建议,明日搞个表演赛,楚行云武功到底如何一目了然,一来安抚观众,二来也给办案再争取点时间,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齐五爷前倾身,盯着他们四个,缓缓道:“所以,你告诉我,这样怎么弄死楚行云?”
崔公子被他那样子吓到了,哆嗦道:“楚行云是十阳,要试他的武功,自然是最险的赛道,他若是真有十阳,就小菜一碟,若是没有……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齐五爷显得很不满意,那侍从打扮的人劝道:“如此也好,顾家虽然打包票说楚行云武功全失,可也不能全信,正好就此试他一试,若他仍有十阳,我们就另寻计策,若他真武功尽失,我们以后正好放开手脚。五哥,你看这样如何?”
齐五爷勉强点了下头,又问:“那盟主有没说是怎么样的赛道?”
“没有,盟主只说,这段赛道本来是留给决赛的,现在只好先拿来用了。想来是惊险万分。斗花会决赛的赛道向来对外保密,也绝不提前布置,能提前知情的恐怕只有张宗师和武林盟主,张宗师百年老人无欲无求,套他的话比登天还难,直接去收买武林盟主……也不太可行。”
“那明天就先静观其变,你们回去后也别再乱打探了,小心引火烧身。”那侍从道,崔史黄严听了如蒙大赦,谢流水瞧他们很怕齐五爷,一个个夹紧尾巴灰溜溜地遁走。
待他们走远了,齐五爷道:“你做事也太温吞了。”
“分明是五哥性子太急。”那侍从打扮的人蹲下来,一粒粒拾起地上散落的棋子,齐五爷把他拉起来,道:“六弟,你是齐家少爷,要自恃身份,不必做这样的事。”
“五哥,你太不惜物了,这棋子玉做的……”
“它就是月亮做的也不许捡,发脾气砸东西,一概由下人去捡,知道了吗?你堂堂一个少爷老去做下人的事,以后还怎么服人。”
齐小六不以为然,不过碍于兄威,还是顺从了,他坐到一旁,道:“五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楚行云死?我们要抢绣锦山河画,也不一定非得跟他作对啊,顾家三少才是大头劲敌。”
“你还小,不懂事。这种伪君子、真畜生,杀了他那是为江湖除害!”齐五爷口气凶狠恶毒,谢流水听了都吓一跳,这种话通常都拿来骂采花大盗不落平阳。齐小六被吓完之后,更加好奇:“五哥,我如今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你就说吧,到底什么事?兴许我还能给你分分忧。”
齐五爷咬紧牙关,恨不得生啖云肉,最后道:“几年前,楚行云醉酒后,强暴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