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70)
“哦,大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什么大概。”
楚行云脸上显出了一点困惑,谢流水赶紧趁热打铁:“你想想看,你是基于什么判断他是那位故人的?”
“……声音。”
“喔,那想必楚侠客和那位故人很熟咯,以前肯定天天在一块腻歪,还能听音辨人,怎么,你老相好啊?”
“不……只有一面之缘。”楚行云显得更为困惑,昨晚乍然一听顾三少出声,太像了,霎时震惊,可此时再一想,又有点捏不准。
“什么?”谢流水故作惊呆,“楚侠客您厉害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你就靠听音认亲?面孔呢?不通常看脸吗?”
“我……我当年没看见脸。”
“哇!一个没见过脸的、只有一面之缘的故人,忽然听见个声音,就认定了?难怪你老乡见老乡全身血淋淋!”
“可是那声音……确实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你那一面之缘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
“也就是说,你那个故人十年前和十年后,声音一毛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啧啧啧,楚侠客的故人还真是非同凡响。”
楚行云心中一跳。
是了,顾三少十年后的声音和十年前那人的声音一样,那么,顾三少十年前,必定不是这个声音……
何况当年那人大概十七八岁,现在都二十七八了,怎么可能还跟十七八岁时的声音一样。
楚行云顿时松了一气,心中拨云见日,微微一笑,他的白月光,还在茫茫人海里,等着他去找。
这心情一舒畅,甚至觉得伤都少疼了些,谢流水在一旁笑他:“哪有那么美的事!估计是昨晚你家小长风喂给你的百香玲珑丸起效了,吃一颗三幢房没了,有钱真好。”
楚行云眉头一皱,宋长风竟然拿那么贵的药给他,事后他要想办法把这钱还给宋家,谢流水却在旁边叫嚣:“不要还啦!人宋长风自个儿都说了:我们宋家何时差过钱了!哎对了,楚侠客你那么有钱,接济我一下如何?”
楚行云不爱理他,谢小魂已经习惯了,继续自说自话:“你不送我钱也可以,那你看,这么多天下来,都是我在力挽狂澜,拯救你于水火之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楚行云送他白眼,走出房间,去跟宋长风道谢,再道别。宋长风自然百般挽留,楚行云统统婉拒了,最后弄得宋长风无可奈何,只好硬塞给他一袋子百香玲珑丸,楚行云继续婉拒,不料谢小魂忽然飘过来,抓住他的手,收下了。
于是在宋长风眼中,楚行云一边说着:“不用不用”,一边十分顺手地就把袋子接过去了。楚行云一时无话可说,只好露出尴尬的微笑,赶紧离开宋府。
回去的路上,谢小魂把脑袋伸进药袋子里数:
“一、二、三……我操三十颗!九十幢房啊,我的妈呀宋大少不愧大少爷,大手笔大手笔!哎,仔细想想,这宋家也是搞笑,宋母宋父当年把你放在宋长风身边,是想给你喂忠诚引,有朝一日药蛊发作,你为宋长风出生入死肝脑涂地时,会觉得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理所应当,毫无蹊跷之处。可现在看来,倒像是你给宋大少灌了迷魂汤啊,要是宋长风当家,估计整个宋家都可以送你。”
楚行云现在十分气闷,都是因为谢流水手贱,他现在得把城东城西的田产全卖了,再加上城南的几间店面和客栈,还有去年斗花会赢来的夜明珠,也得卖了,才能还得起宋长风这个人情。这小人还敢在他眼前胡言乱语毫不反省,当真欠揍。
谢小魂乍然偷听云心,十分惊讶:“楚……楚侠客你到底多有钱啊!”
云不理。
谢流水登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那什么,楚侠客啊,你看你都二十三了,老大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成亲的事呀?”
小魂灵继续在一旁飘来荡去,搔首弄姿:“那什么啊,你看你现在也入局了,局里又这么乱,要是娶个女的生个小的,拖家带口很容易被威胁,而且你长期在外不回家,深闺寂寞真难捱,到时候一片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绿,多难堪啊,所以,要不要考虑断个袖?”
楚行云心想,亲娘祭日,这人怎么还叽叽哇哇个没完没了,正常人不都会追忆当年,想到点伤心事吗?
忽然,他灵光一现:追忆、想……
他心中有了个猜想:谢流水经常能听到他的心声,但他完全听不到谢流水的。因为他并没学会压抑自己的想法,但谢流水应该是学会了,不仅会,而且还很擅长,但是……
今天,他压不住了。
所以开始不停地说话,没话就找话自己说,为了把最底层那一点心声,掐掉,盖掉,压掉。
如果想窥探点谢流水的过去,那么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
楚行云正准备禁言谢流水,忽然,银光一闪……
只听“嗞啦”一声——
楚行云袖子,真的断了!
低头一看,地上有一个铁镖,钉着张字条:
午时,薛王爷府,不见不散。
雪堂留
第二十二回 不谎日2
顾堂主来发号司令了,正好,楚行云也想会会他,打探打探妹妹的下落,只是如今拖着伤病,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自认栽了。
走着走着,谢流水就发现有点奇怪,他们明明走的不是大路,却越走越多人,各个衣衫简陋,满鬓尘灰,背着袄子被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像刚从哪越冬回来,遂问云,楚行云看了一眼,回:
“游子返乡潮而已。临水城太小,找不到工,只好去外边谋生,不过每年斗花会需要大批人力物力,他们就拣这个时候回来。”
这时有一位薛家小厮从人潮里走来,领着他们穿小路,从后门进王府,接着七拐八拐走进一处幽僻小园,请楚行云坐于亭里等。
左等又等,不见来人,楚行云眼睛乱瞟,看看这院里有没有杏花,然而一无所获。
等等,薛王府!
他乍然想起来了,当时在算命那谢流水到处寻杏,卖花小童可不就说的薛府杏花林乃临水城至绝,流水娘那么好看,既然是祭拜,那自然要去最好的地儿。
正想着,忽然,谢小魂戳了戳他,楚行云一抬头——
亭子檐边,悬着一张黄金鬼面,正死死地盯着人看。
接着,那鬼面笑起来,道:
“你小子不错嘛,挨了顾瘪三的鞭子还能全须全尾?”
顾雪堂的声音。
虽然大概也不是他的本音,但反正是昨日熟悉的配方。仔细想想,这几番接触下来,他连顾雪堂长什么样也不知,最开始上山轿里装王宣史,鬼洞里装鬼孩子,最后蒙了黑面救起假行云一块溜了。敌暗我明,楚行云很是被动,只得恳切开口:“顾堂主,我已按你的要求搅黄了顾三少的交易,我妹妹……”
“你放心,你这么有用,你妹妹自然好得很。”
楚行云眉头一皱:“这么说,若是我没有用了,顾堂主就准备斩草除根了?”
顾雪堂笑了一笑:“后生,说话不要那么直。”接着转了个话头道,“昨日,你可是在学人精面前出尽了风头啊。”
确实,他跟谢流水在顾家第一坛主顾恕及其上千小弟面前,演了一出悬停仙步的大戏,楚行云没说话,等着顾雪堂下文,只见这人凌空一翻,立在顶檐的翘尖上,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居高临下道:
“今年的斗花大会,你必须去,而且必须给我赢。”
“顾堂主,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吧,我的情况你们稍微调查调查也能……”
“武功尽失,还能走出悬停仙步,楚侠客果真是大师风范!”
楚行云竟无言以对,谢流水在一旁拍肩:“自己装的风头,跪着也要装完。”
顾雪堂顶着那张黄金鬼面,继续道:“今年斗花会的魁礼是绣锦山河画,你必须拿第一,之后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要是拿的是第二呢?”
“第二?呵,那你就跟你妹一块去死呗。”
楚行云一下子捏紧拳,谢小魂握住他,轻轻掰开,行云沉住气,回:“就算我夺了第一,众目睽睽之下拿走绣锦山河画,怕也是众矢之的吧。”
顾雪堂无所谓:“那就和你妹妹一块儿亡命天涯啊。”
楚行云抿住唇,忍住,道:“先让我确认我妹妹的安危。”
顾雪堂伸出手,一抖,掉下个木盒,楚行云蹲下,捡起,打开,里面有一排木镖,是当年他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顾堂主,我想看活生生的人。”
“我不给你看。”
“你……”
顾雪堂一摊手:“你奈我何呀?”
接着转起轻功千里雪,一团粉花影在眼前一晃,就消失了。
徒留楚行云孤零零的一人,傻愣愣地拿着那一盒木镖,站着。
自十六岁出道江湖,楚行云总算尝到了什么叫求告无门,什么叫屈居人下。他慢慢地把那木盒收好,想起曾经,妹妹捧着这个生日礼物,走过来快快地亲了他一下,红着小脸说:“谢谢哥哥。”
第二天,活生生的妹妹就消失了,在镇口的贩子手里,成了一筐红薯,和南瓜。
不一会儿,那薛家小厮又来了,领楚行云走。楚行云离开王爷府,假意原路返回,等那小厮走远后,突地折返,拐上一山间小道。
“嘿,楚侠客,你往哪去?”
“薛王爷的杏花林。”
“哎哎哎,王府重地……”
“管他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