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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72)

作者:邵年梦 时间:2020-02-07 10:25 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罢了。”楚行云收起玉。
  “哎哎哎,别啊,话说你那一面之缘是怎么面的啊?还去摸人家头发,啧啧啧。”
  楚行云不理他。
  谢流水歪在船身里,手枕臂弯,看天上云卷云舒,风里花开花落,顿了一会,漫不经心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楚侠客,不必强求。”
  云自棹兰舟不语,但瞧谢小魂仰头靠在船上,悠悠哉哉,心下微不爽,拿竹篙戳他:“去,捡几袋杏花,以备不时之需。”
  谢流水抿抿嘴,慢吞吞站起来,朝楚行云装腔作势地唱了个大喏:“谨遵楚陛下圣旨。”呼啦一下将树上串串杏花全撸下,扔进袋里。又转头,折了一支杏,恭敬地放在纸笔旁,忽然道:“你猜我娘为什么喜欢杏花?”
  楚行云只等他下文。
  “杏花别名及第花,愿她的意中人,金榜题名。”
  “那……”楚行云小心翼翼地开口,“意中人没有回来?”
  “我娘早知道他不会回来。”谢流水笑了一下,只看着楚行云,“人在艰难之下,若得了蜜罐子,就会把头伸进去,尝一尝那甜,明知不能长久,却还赖着不出来,直到有一天,被活生生扯出来,才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然后……你娘就生下了你?”
  谢流水摇头:“她确实想留住一点蜜罐子里的蜜,所以不顾一切生下了我,只是……我根本不是她意中人的孩子。”
  楚行云一时震惊,只见谢流水低着头道:“越长大,就越不像。”
  不是娘想留住的蜜糖。
  不该被生出来的存在。
  楚行云忽而听见了两句心声,十分微弱,细细小小,好像小谢团子住进了心里,一小只,蹲在地上……
  突然,谢流水站起来,一脸坏笑:“楚侠客是不是对我有感觉了?”
  “……”
  “一个采花大盗,臭名昭著,印象极坏,慢慢地,却看到他有心酸的童年,小时候乖巧听话,不知为何长大变成了另一番样子,最开始的坏印象逐渐被恻隐之心冲刷掉,慢慢地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他或许本性不那么坏,是不是?”
  “是又如何?”
  “那楚侠客为何不再想想,到底是你看到了那些童年记忆,还是我让你看到的呢?”
  “……”
  “因为想从你这里骗取好感,以求更好地跟你灵魂同体下去,甚至可以粉饰一下我的记忆,让你看起来我更可怜一些。”
  楚行云不说话,此时的谢小魂就像露出了肚子的刺猬,忽而又后悔了,跳将起来,朝他竖起满身的刺,装腔作势,耀武扬威。其实内里,一直压抑的心声全线崩溃,无数话语、念头、记忆像海水般倒灌进楚行云的脑子,压得他脑仁疼,乍一下剧痛,楚行云身一歪,倒下去——
  他好像看见大谢流水接住他,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叫他,但他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
  血、血、血……
  漫天肆虐的红,滔天火光里,有个小女孩,好像要转过头来,却又别过头去,向着相反的方向,叫道:
  “哥哥!救我——”
  这画面被狠狠掐断,脑中骤然一白,又从这白中浮出夜,有一只小小谢猫在被窝里,蜷成个团叽,夜半时分,流水娘蹑手蹑脚地走来,替他掖好被子,却没有径直离去,在一旁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她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小谢团子的脸,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她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像呢?”
  忽然,谢团子醒过来,他看见娘浑身一抖,他有些担心,从被子里伸出小小只的手,为娘拭了泪,小小声地问:
  “娘,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哭呀?”
  流水娘猛地怔了一下,接着,紧紧抱住谢流水:
  “不,好孩子,你没有错!你什么错也没有。”


第二十二回 不谎日4
  骤然间,屋里的陈设尽数消失,眼前只留流水娘,背后是一片黑。
  从黑里漫出红,撕开这夜。尖叫,嘶吼,无数声音嘈杂一片,楚行云一句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四面八方的红,溃堤而下……
  血流成河。
  最后,只看见流水娘身子一歪,“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成了一具死尸。
  很快,红里亮起了一簇火,越聚越多,最后,火光冲天。
  一切烧成焦黑,融进夜里,什么也不剩了。
  不一会,夜又褪去,眼前是白,天地是雪。
  楚行云再次见到那个风雪里的小谢,他不知从哪逮了一只小雪兔,抱在怀里,低头问它:
  “今天是我十六岁生日,你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谢流水把它带到大雪人和小雪人面前,给它看自己堆的雪蛋糕。
  小雪兔自然拼命挣扎,谢流水碰了碰它的长耳朵:“你不要动嘛,一会就好了,陪我一会就好。”
  小雪兔在怀中踹了他一脚,谢流水手一抖,它顺势跳下来,谢流水追了几步,它隐进雪地里,一溜烟跑没了。
  “算了,算了!我自己也可以过生日。”
  小谢气鼓鼓地走回来,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一手拉住大雪人,一手拉住小雪人,攥得紧紧的,很认真地说:“娘,妹妹,你们走的第一年,我好好地长大了。”
  “我去了嵩山、华山,好多山,山上有好多武林高手啊,可惜都没我厉害,我就在旁边看他们打架,嘻嘻。”
  “对了,我还看了大海,以前你们想去海边玩,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你看,我捡了一个小贝壳,它是个心形,妹妹最喜欢这种心啊花啊的东西,可以给她串项链。”
  “我今天还吃了一碗长寿面,最近东西越卖越贵了,好穷啊,不过娘你放心,我可没有去偷去抢,钱都是我给人当跑腿挣来的。”
  小谢站在那,说了很多他那一年里干过的事,听起来是仗剑天涯,悠游自在,然而仔细想想,不过是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最后,讲完了各地奇闻异事,小谢微笑着把手收回。
  他蹲下来,双手合十,在雪蛋糕面前自言自语:
  “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雪静静地下。
  谢流水张口哈了一声,呵出一片白气,他对着那团氤氲的气,说:“娘,妹妹,我好想你们啊。”
  天地空空,无人回应。
  他忽而觉得双手凉凉,低头一看,原来是满手的雪水。
  谢流水举起手,愣愣地看着,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垮下来:
  “娘,我好难受啊。”
  “娘,一个人,好苦。”
  “娘,我……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楚行云猛地惊醒过来,看见谢流水手捏杏花,在撑船,瞧他醒来,嬉笑道:
  “唉,英雄末路呐,我们楚侠客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今弱柳扶风不经吹,撑个船都能晕倒咯。”
  楚行云捂着脑袋站起来,先前谢流水崩溃的心声已似潮水般退去,收得干干净净,此时脑海内一片清明,只剩最后那句话,尤为扎人:
  我活不下去了。
  照风雪小谢之言,谢流水应是十五岁遭的变故,束发年纪,最是年少展宏图,却失去了唯一的、鹌鹑般大的志向。
  楚行云忽而出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七,怎么,楚侠客想算我生辰八字啊?哎哟这你放心,我最宜家宜室了……”
  楚行云不听他胡言乱语,常言道:丧母之痛,需缓三年。十五岁至今,十二年了。
  他应该是……缓过来了吧?
  江湖传言不落平阳十年前出道江湖,也就是十七岁,那么娘和妹妹死后,谢流水在那流离的两年间,又发生了什么促使他最后……竟然成为了一个采花贼?
  楚行云的心中徘徊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目前自己看到的片段里无任何线索,若是谢小魂没什么城府就好了,记忆随年龄排列,就可以一连贯看个通透。此时休息够了,楚行云站起来,要继续撑船,谢流水冲他翻白眼:“你都晕成这样,还撑船?我们出来赏杏的,又不上赶着投胎,急什么。”
  楚行云低头看了看倒影,没有谢小魂,水里只见那一支竹篙凭空而悬,幸好四下无人,否则得被吓死。兰舟行碧,一汀杏花繁,谢流水四处一瞧,把船停好,将篙一歇,坐在楚行云身边,道:“这地儿不错,风景真好,休息一下,我给我娘烧张字条。”
  楚行云以为谢流水写个字条,不过就是写点:娘,我今年跟人灵魂同体了,那人好可恶,一直欺负我,我好惨,惨不忍睹……之类的胡话,不想谢流水却一本正经地提着笔,认真思考。
  楚行云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一下,不要乱看别人写的东西。刚转过身,谢小魂就凑过来,戳了戳他:“可爱的云啊,帮帮我吧!我娘是个文化人,而我才疏学浅,远不及她,每年这个时候想要正经地写点东西,就肚内空空抓耳挠腮,久闻楚侠客文武双全呐,帮我写点素材?我好发挥发挥。”
  楚行云闭口不言,江湖里凡是会识字的都可以高赞一声文武双全,他幼时虽在宋家习文,但心不在此,此时左思右想,只想出一句妇孺皆知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他随即在心中打了个大叉,不成不成,不能在谢流氓面前掉了势气,须得想个更出风头的句子来……
  此时谢流水已将纸笔递过来,楚行云硬着头皮接下,恍然想起梦中为客时,谢团子坐在廊屋里,流水娘在一旁给妹妹念诗经,遂记起诗经中有一则名为凯风,前半段楚行云记不清了,只好拿后半段充数,在纸上随便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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