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09)
“‘人’?哈哈哈,对神来说,那些不叫人,叫虫子。我受够了跪在地上做蝼蚁,我为什么不能做神呢?为什么不去做神呢?可笑那懦夫天天只敢参加什么斗武会,不敢去真刀真枪厮杀一番!”
谢流水总算明白楚侠客为何从不杀人了,他在害怕,怕又想起做神的“快乐”,怕自己见血兴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小行云挥动斧头,笑着走来,忽然,他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
只听“哗啦”一声,他狠狠摔在地上。
楚行云的右脚踝上,牢牢地套着一个铁锁环,链子已拉伸到最长,他不能再往前一步了。
小行云跌在地上,他举起斧头,疯狂地向铁锁砍去:“去死!去死!去死吧!你个懦夫你有什么资格锁着我!你连自己的痛苦都不去承受,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每一次睁开眼睛我都在被打!凭什么!啊?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凭什么啊!啊啊啊啊——”
小行云尖叫着倒在地上,抱着脑袋不停地翻滚,极为痛苦,像是发病了一样,他语无伦次地浑身发抖:
“好黑……好冷……好痛啊……”
阳光下的小行云长大了,长成了楚侠客,长成了理想的自己,黑暗中的小行云却没有,他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里,被扔在黑暗里,十年如一日地活着,与肮脏腐烂的尸体一起,在这地下深处,活着。
宋长风、展连、斗花会、江湖一绝……所有的荣光与掌声都与他无关,没有认识过任何人,没有经历过任何快乐,生命里除了毒打、虐待、折磨,再没有别的记忆。
他小时候被那些人锁着,长大了,被他自己锁着。
谢流水一步步向他走去,蹲下来,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来,小行云骤然睁开眼睛,死死拽住谢流水的胳膊,眯着眼说:
“你真好。”
谢流水没有答话,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行云另一手,握着斧头。
“我才是灵魂同体的宿主,你是靠我活的,所以,即使我把流水君切成一块一块的,也不会真的死掉吧?只要我在,你就能一次又一次地复原。我以后再也不用这些尸体啦!”
小行云牢牢抓住谢流水,连珠炮似的接着问:
“流水君,你是不是说过你喜欢楚行云?”
“那,会连我这一份也一起喜欢吧?”
不等他回答,小行云便抢道:“一定会的。”
他摸着谢流水的脖颈,举起斧头,甜甜地笑起来:
“我们在一起吧!永远、永远。”
第三十二回 两重天3
“砰”地一声,斧头抡下来,锋利的劈尖穿过谢流水的脖子,砍在地上,留下一线凹槽。
风呜咽地从罅隙间穿过,引得十几具吊尸摇来荡去,好似活了一般在挣动,小行云站在那晃动的尸影下,幽幽开口:
“啊,我忘了,流水君只是一个魂灵。”
他说着,又慢慢弯腰,有些遗憾地把斧头抽出来,谢流水趁此空隙间脱出桎梏,站到他身后,道:“你再怎么砍也不会砍到我身上。”
小行云盯着他,像猫盯着爪下的小鼠,他调皮地笑了一下:“世间万物,流水君只能碰到我,也就是说,凡是‘我’的一部分,都能抓到你吧?”
谢流水眼睁睁地看着小行云满不在乎地拎起斧头,慢条斯理地朝自己手臂上划拉下去,他歪着头瞧那一线斧尖划破皮肉,流出鲜红的血,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躯体。接着,小行云握着滴血的斧头,像个顽劣的孩子,蹦蹦跳跳,忽得一下,斧头冲谢流水挥过去——
“这样就能杀死你了!”
谢流水立刻矮身躲过,小行云一身杀气,骤然换手握斧,反劈回来,谢流水就地一滚,刚要起身,肚脐猛地一痛,牵魂丝被狠狠拽紧,小行云力气奇大无比,硬生生将他拖过去,斧头迎面砍来——
谢流水微偏头,避开攻势,他不躲,反顺着行云的力道直接靠过来,小行云没见过这样的猎物,一怔神,谢流水已然出手,食指和拇指在小行云的腕骨上轻轻一捏——
“哐啷”一声,斧头掉在地上,小行云顿觉整条手臂都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以前但凡他拿起斧头,就是无往不胜,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就立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绝无例外,他不明白为什么……
谢流水在一旁看着小云傻头傻脑的样子,有些无奈,小行云就是一身杀气有点吓人,武学上那是狗屁不通,一招半式都没学会,若是十阳真气在时,兴许还能搞个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现下,就全靠蛮力硬打,对付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兴许还成,对付他那就实在不够看了。谢流水道:
“你……不知道我有武功?”
“……知道。”小行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谢流水,像猫看到了大老虎。
谢流水挑挑眉:“知道还?”
“我……我觉得我能对付你。”小行云抿着嘴,倏地一下拿起斧头,像护身符一样抱着。
谢流水心想,这是谁给你的自信,他笑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小行云,想让他松开斧头别伤着自己,没想到刚一碰到他,小行云突然放声尖叫:
“啊——啊——滚开——”
小云整个人像发病了一样,踢打扭踹,谢流水赶紧举手投降:“滚开了滚开了啊,你别这样。”谢流水麻溜滚蛋,远远地站到一边去,联想小行云的经历,这孩子大概十分抵触比他强的人靠近自己,只有在比他弱的人面前,才能不停地虐杀,才能确认自己是最安全的,没有人可以把他怎么样。
但是现在谢流水轻而易举地打掉了他的斧头,小行云立刻丧失了理智,他十分害怕,抱紧斧头,斧尖划伤了自己,他也浑然不觉,像救命稻草般抱得死紧。谢流水没一点办法,忽然,他瞥见石墙下,有一只布偶。
是那只一叶熊。
这只熊带着血,脏兮兮的,比楚行云床上那只小很多,不过一样的丑,可能是小行云自己做的,它孤零零地倒在那里,谢流水走过去,把小熊抱在怀里,然后往地上一坐,也不说话,也不看小行云,就这么坐着。
小行云盯着他,很不满,又不敢说,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出声道:“你走开!不要抱着我的熊!”
谢流水不理他。
“走开!走开!把熊还给我!”
谢流水十分听话地把熊放回原处,然后退到一边去。
小行云观察着他,半晌,觉得没什么危险,就自己走过来,抓起一叶熊,一边把小熊抱到怀里,一边嘟囔着:“不许你碰……”
谢流水坐到更远的地方去,摆弄一块小石头,谁也不理的样子,小行云又盯着他看,观察了一会儿,忽然气势汹汹道:“不许你动!”
谢流水果真就不动了。
小行云觉得有趣,他歪头看着谢小魂,又凶道:“给我站起来!”
谢流水瞬间便像得令的小兵,刷地立起来。
小行云心下一喜,这个人虽然比自己厉害,可是只要他凶一点,这家伙就会听话。想此,小云十分高兴,他一手拎着血斧头,一手拎着脏小熊,得意洋洋地走过来,发号司令:
“你给我过来!”
谢流水乖顺地靠过去,小行云遽然出手,一把扭住他的头,拿起斧头就往下劈,整串动作虽然利索,但漏洞百出,谢流水至少有三十五种脱身的办法,要输要赢都很容易,可他不知道到底哪种程度才能让小行云觉得安全,他出手点了那斧面一下,瞬间缓和了劈的力道,然后顺势躺倒在地,斧头搁在脖颈上。
小行云丝毫没有察觉到谢流水的小动作,他有些迷惑,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用的是剁脑袋的气力,最后斧头却像耷拉着脑袋的猫,搁在别人肩头,但小行云不爱深想,他微笑着举起斧头,像举起法器的神,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一次砍不死的,如果有,那就两次。
谢流水眼骨碌一转,他躺在地上,随即瑟瑟发抖,软软弱弱地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小行云满足地笑了,他一斧头剁在谢流水脚边,谢流水很适时地抖了一下,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不要杀我,好不好……不要杀我……”
小行云再次听到了熟悉的论调,他感到满足极了,他并不想去想这人为何转变这么大,他听到了他想听的,看到了他想看的,再一次觉得自己无比安全,不仅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还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恍若神祇,无所畏惧。
他高高在上,举起斧头,用冰冷的、带血的铁面贴在谢小魂的心脏上,谢流水怕得紧紧抱住脑袋,口中不住求饶:“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求求你了,你……你想出去吗?啊?我可以带你出去,放过我吧……”
小行云果然上钩,他浑身一愣,喃喃道:“……出去……”
谢流水趁热打铁:“对,出去,我可以带你出去,还可以带你出去玩,吃好吃的,但是相对的,你就不能杀我了,可以吗?”
“你……你真的会带我出去?”
“嗯。”
“你骗人!”小行云红了眼,骤然拿起斧头,对准谢流水,“你们都是骗我的!休想我相信!你们就老老实实去死吧!”
斧头劈下来,谢流水没躲,只是快快地喊道:“你杀了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斧尖生生停在他胸膛前,谢流水道:“你现在杀了我,我确实不会死,会靠着你恢复,但可能要很多天,你在这里只有水,没有食物,等到我恢复的时候,你的身体早撑不住了,那时候就会由你的另一面来接管一切,等到一个月后你再出现,我很可能已经灵魂分体离开,从此,没有人会知道你,你将继续被关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