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53)
“……”谢小魂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个嘛,我劝你就别找了,教你一个好办法,早睡觉,多做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楚行云滴溜一提:“准算子想说的就是这个?若我想找的是袍子,我便永远也找不到了,若我想找的是……”
楚行云忽而不再说下去,如果他找的仅仅是十年前送他武功的人,那么他已经找到了。
是谁?
楚行云纵马向前,开始在脑海中逐个筛查排除,他上次遇到准算子时,那人还说他在找人,这回就说他已找到,也就是在最近这段时日里,他碰到了那个人……
偏生最近事多,见到的人也杂,宋家、顾家、王家、薛家的人他都见过,也不知是哪个?
忽然灵光一现,他耳边又响起那令人心动的声音……难道,难道是……
顾晏廷?
谢流水大翻白眼,心中真是满天风雨下西楼。他蹿到楚行云脑袋上,揪住他两绺发:“别想了!你本来不是不信算命吗?既然不信,那还想什么。快走快走,我要是不能及时复原,帮不了你赢斗花会,你妹妹怎么办?”
想让楚行云不想他白月光,就只有搬出他妹妹来,毕竟月亮只是月亮,而妹妹是天是地是这万物。果然,楚行云立马收回心神,将这情思乱麻一并抛开,谢小人就趴在他脑袋上,时不时伸出小小的手,触一触行云的额头。
楚行云觉得有些痒痒的,便伸手想把小谢抓下来。谢流水是谢大魂时,就似泥鳅一般,偷香窃玉从来也抓不到他,更别提此时变小了,皮得要命。闹了一会儿,楚行云决定不给自己添堵,谢小魂爱咋咋地。
谢流水一旦被放任自流,便更加泛滥发洪,楚行云气,又抓不到他,更气,只好忍着,气上加气。脑海中的白月光、顾晏廷……渐渐都被气没了,路途似乎也短了许多,再抬眼,便到了地方。
一座奇怪的道观瘫在眼前,寻常屋子的墙笔直平整,似直立之人,而此处的四面墙壁高高低低,整个墙面似起伏的浪潮,一波一波,脉脉相涌,倒似一人半倚半卧在这片土地。红墙乌瓦,缀三两点黄灯笼。
准算子所言虚虚实实,楚行云暗想还是小心为上,他摸进这处小道观的后院,气定神闲地走进来,做亏心事时,越显得自然,就越是理所当然。
此地果是一处小分教,人丁稀少,仅剩的那几个道士还在躲懒,楚行云很顺利地摸进偏殿。
偏殿弥漫着一股尘土味,香炉上零星的几根香,神像倒是颇为高大,可惜雕法拙劣,神服旧、黄灰一身,双目混、鱼珠两颗。楚行云速战速决,道了声“失敬”,便踩上神像的座台,抚上它反抱的琵琶,将琴头一扭——
“咯”地一声轻响,神像转身,露出座台下一口小洞,楚行云正要抬脚……
“等等,我先下去看看。”
小谢此时的体形拦不住小云,便揪了揪他的耳朵,顺着他手臂连蹦带跳溜下来,飘进洞口。
“里面怎么样?”
楚行云等了一会儿,问,可谢小魂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谢流水?”
楚行云心头浮起一种不安的预感,他捂住口鼻,钻进洞口,确认此地尚无危险,便又前进几步,唤了一声:“谢流水?”
没有响应,楚行云有些后悔让谢小魂下来,现在牵魂丝已断,他又那么小一只,摔倒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不知道。
楚行云再往前走去,眼前是一张圆玉石床,一整块巨大的沁血红玉,更诡异的是上边撒了满满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床头摆着两柱大红烛,滴滴答答,一地鲜红蜡泪。忽而,他看见红蜡烛背后,跌跌撞撞倒下一只小谢。
谢流水紧紧捂着双眼,不知受了什么伤,痛得一直痉挛,两道血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楚行云一惊,立刻伸手想捞住他,谁知小谢一个趔趄,从烛台上滚下来,摔进红玉床里。
楚行云也没多想,上榻伸手接住小谢:“你眼睛怎么了?”
谢小人缩成一团,楚行云乍然发觉,谢流水一落到他手上就……长大了不少,原来只有拇指大小,现在竟有小猫那么大。
他碰了碰谢小猫,轻轻揭掉他脸上的血泪,谢流水紧闭双眼,也不知视力有没有受损,此地妖冶诡异,楚行云双手捧着谢小魂,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曲起右腿,正欲翻身而下,忽然发现——
他下不来床了……
这血玉床与石地好似两重寰宇,一旦想挣脱,做出下床的举动,便似被人点了软麻穴,瞬间浑身无力,若把右腿伸平,重新躺回玉榻,则又恢复原状。
除了灵魂同体,楚行云还从未经历如此奇诡之事,世间不语怪力乱神,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奇门怪事,也自有术业专攻,自有可遵循的道理。奈何隔行如隔山,楚行云于魂灵鬼怪一窍不通,凡世的道理又不适用,此时只得一筹莫展。
行云试了些咬破中指、握玉辟邪等办法,毫无用处,最后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拨开那些干果子,抱着谢小魂,躺到圆玉榻上苦思冥想。不知不觉,怀中的谢小魂又变大了一些,像一头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崽狼,趴在他胸口。
楚行云戳了戳他,谢小狼一动不动,楚行云将小谢崽搁在自己肩头,心道,血玉本就阴奇罕见,更何况是浑然天成的一整块玉床,兴许这魂灵就在借血玉汲云气,待谢流水完全恢复再想脱身之计也不迟。楚行云摸了摸身侧的封喉剑,论起怪力乱神,他远不如此地的道士,但若论打架武功,这伙人拍马也不及他。
最不济就是被发现,然后打出去罢了。楚行云心下稍宽,他躺在血玉床上,渐有困倦席卷,眼皮子打架,最后脑袋一耷拉,竟睡过去……
四方混沌,昏昏欲沉。楚行云似遁入虚弥山,沉入无妄海,东西南北认不清,形声闻味皆不辨,无知无觉,久而久之,凡尘中的种种活色生香,都尽褪了色,化作一抔黄灰,渐渐心如死石,人如草木……
忽地,唇上一润——
温泽湿怯,浅尝辄止。一瞬点石为心、草木成精。隐隐感觉有一只手捏住下巴,唇上碾转,叩开牙关,霎时混沌尽褪,五感尽活,惹了情尘,活色生香。
楚行云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大只等身小谢,压在他身上。
谢小魂赖着不肯起来,楚行云的怀抱很温暖,像一裹厚厚的棉被,把自己包住。谢流水猫进去,好似寒冬中缩进窝里的小动物,瑟瑟发抖地朝楚行云取暖。他眼睛很痛,内脏也痛,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在痛,没有一处不发冷。他倒在这片黑暗里,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来管,只有楚行云会来找他……
谢流水紧紧抱着楚行云,像沉溺的人抱着小浮木,他见他清醒,便笑了一下,低声问:“有进步吗?吻技。”
血玉灵榻乃幽冥道,楚行云被他轻轻摁住,竟就动弹不得,为了煞一煞谢大魂的锐气,楚行云冷冷地摇头,道:“没有。”
“是吗。”谢流水若有所思,微微一笑,伸手捧住楚行云的脸:“那我多加练习一下。”
他低下头,遂深吻之,什么话也没有。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却似早已跳出来,坠入无涯海,从此三千世界,唯有云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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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枯草热1
金边鸦羽月环玦,
五行夺魁石楠香。
“打得啥玩意儿,攻他下盘啊!”刚赢完比赛的慕容在看台上激动地指点江山,“楚行云你看看他们那熊样!咦,你嘴巴肿了?咋整的?”
楚行云捂了一下:“蚊子……咬的。”
“喔,那些蚊子也真欠抽!好好的大腿肉不叮,尽整些儿眼皮、鼻头、手指缝来咬,你看我这大包!你们南方咋那么多虫!”
谢蚊子站在楚行云身后,抬头望天。
慕容眼不离赛场,一拍木栏:“妈了个巴子!别怂啊直接干,对对对冲过去!好样儿的!”
楚行云见慕容沉迷观赛,“……我……我先走了。”
楚行云闷头走,谢大蚊跟在他身后,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摸摸自己头上肿起的大包,他被楚小云揍了。
谢流水在血玉灵榻上力大无穷,一时得意忘形,反复吮咬,直到两人一齐从血玉床上滚下来,楚行云一脱身,就反手敲了谢小魂一拳,谢流水一路上念念叨叨,找遍各种借口加以解释,先是说自己被血玉控制,不得已而为之,又说自己是为了汲云气复原,乃为大局考虑,断然没有私心,求求楚行云大人不记小人过。
楚行云被他念叨得烦了,见谢小人认错态度诚恳,又已平安恢复,也就不追究了。两人速速原路折返,回到斗花会赛场。
碧天晴好,白云松软,谢流水抬头看着它们飘来飘去,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嗪笑,他虽然被揍,但心情极好,高高低低地吹着小口哨,哼一段歌儿。谢流水看着楚行云的背影,心想,虽诚心认错,然绝不悔改,下次逮住机会,自然还是要亲。
“第二十一场第二组,展连对肖虹,肖虹胜。”
楚行云乍然听到赛事传音,猛地一皱眉,肖虹竟然能胜了展连?
展连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肖虹也曾在李府地下露过手,此人撑一把金边鸦羽伞,伞柄抽开为剑,除此之外,并无过人之处,如何能得胜果?
身后的谢流水悠悠道:“我早说过,肖虹看起来……不太对劲了。”
楚行云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这人武功前后大相径庭,会不会……是冒名顶替的?”
“有可能,但是你仔细想一想,之前有关肖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