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60)
决赛当前,楚行云不好同他计较,手一撑,便从天花板处钻出,立在天光之下。他一出来,便引得人海翻腾,欢呼声像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打来,一波又一波,不知停歇。
好一会儿,楚行云发现谢小魂竟还赖在木台子里边,不知在听什么。
“你在干什么?”
谢流水恋恋不舍地钻出来,好似在回味方才底下人说过的话,他戳了戳楚行云:
“云云,江湖上都说你们侠客酷爱劫富济贫,你考虑济一济我吗?”
“你想找我借钱?要多少?”
小谢摇摇头,凑过来,涎笑道:“我想嫁给你,要你另一半。”
“……”
“哎,云云,娶不娶呀,救救穷人吧!”
楚行云心道,才不要娶。他早年斗武会赢来的宝物全都拿去买宅邸,各个地方都有几幢,他那时想,以后要是找到了十年前那个人,想带他出去玩一玩,看看这天下的美景,总不能让人风餐露宿的,太委屈了。
于是他从那时就开始买宅院,各个地方都买,以后那人喜欢去哪玩,就带他去选一幢住,万一去的地方恰好没有宅邸,那就看看那人喜欢什么样的,用金条直接买一幢,反正一幢房也不值几个钱。
要是……要是能找到他就好了。
楚小云满心欢喜地想了一会儿,才勉强收住思绪,拍了一下谢流水:“以后别净胡言乱语。”
小谢撇撇嘴,扭头往人群里飘去了。
楚行云不知他去作什么,众目睽睽下,也不好拦,索性不管了。决赛有慕容在,虽无忧胜负,但……
他含着嘴里的血包,多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
忽然,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楚行云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只巨大的纸灯,飘飘悠悠地晃了两下,从地上飞起来……
那纸灯,一面写着大大的“楚行云”,一面画着大大的红桃心,越飞越高,引得千万观众仰望。
楚行云心想,哪家姑娘这么肉麻?她夫君若知道,该生气了。
不过别人也是一番好意,大概是希望他赢的意思,楚行云遂朝那边友善地挥手致意……
紧接着,他就看到人群里有一只谢流水,笑眯眯地,也朝自己挥手致意……
楚小云悻悻地把手收回来,若无其事地,开始眺望远方。
越望却越发现不对劲……他对面空无一人……慕容呢?
他都出来这么久了,慕容怎么还不见踪影?
按斗花会传统,决赛双方会在这座木台上遥遥相对,说些情义为先,比武为二的肉麻话,再握握手,然后才开赛。
可慕容去哪了?
楚行云心中不安,谢流水也觉出端倪,不等他说话,已钻入对面的木台中……
“怎么样了?找到人没有?”
脑中安静了一会儿,传来回音:“不行,没有人。”
张宗师此时也发觉不对,传音入密叫人去寻。
谢流水却道:“张宗师和盟主的人过来问了,这边的人说,慕容……根本没进来过。”
“怎么可能?我和他……”
当时楚行云和慕容各行一边,各入东西二门,难道就转身的片刻,慕容就人间蒸发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赛场上的观众也发现不对了,躁动不安,议论纷纷。
楚行云站在木台上,不可妄动,只能干着急,过了一会儿,听谢流水道:
“不好,慕容被人抓了。”
谢小魂沿途搜寻蛛丝马迹,发现在东门侧边,有一个小洞,他融进去,发现地下宽阔:“土遁术,有人在慕容入门时将他劫走了。”
谢流水顺着去寻,然而地道在半途中断,想来是有人带着慕容又回到地面,谢流水在地上寻了好久,没有一丝痕迹,这伙人彻底无影无踪。
楚行云心急如焚,慕容不参赛他赢不了这倒是其次,他最怕有人害慕容性命,齐家、薛家、顾家,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局中人手段狠辣,而这些人恰好都不想他赢,慕容落到他们手中,还不知会如何……
张宗师看了看眼前那半柱香,转头问楚行云:“你有什么办法寻到你同伴?”
楚行云摇摇头。
张宗师也不言语,良久,道:“可惜了。”
楚行云心下一惊,不知张宗师说的是慕容参赛迟到可惜,还是……还是说他不能和同伴合谋赢比赛可惜……
谢流水飘来飞去,都快把斗花会赛场翻个底朝天了,可掘地三尺,就是找不到人。
底下观众叽叽喳喳,越等越不耐烦,有不少人喝道:“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开始?消遣我们呢!”
“大热天的,人去哪了?没来换下一个上啊!”
张宗师面前那炷香越燃越少……
等了一时、半刻、好一会儿……
终于,那炷香一耷拉,彻底断了。
楚行云没有话语,一颗心似重石沉海。
斗花会有规定,若此香燃尽,选手还未至,则判为比赛迟到,参赛名额顺延给第三名……
张宗师千里传音:“选手慕容,取消资格,请第三名顾逸之,上台——”
顾晏廷早在下边恭候多时,他气定神闲地走进门里,不一会儿,便翻上来,对着楚行云,欠一欠身,态度谦卑,笑吟吟道:
“楚侠客,请多赐教了。”
第四十四回 天降祸2
风猎猎,楚行云和顾晏廷立在高台上,遥遥相对。
“砰”地一声,鼓声震天:“斗花会决赛,开始!”
楚行云迈出一步,立在木台边缘,前方悬着两根丝,是用杏花花蕊根根相衔而成,极细极软,杏蕊丝从这半空中延伸出去,直上云霄峰,全长三千米,选手须一步一步走过去。
楚行云和顾晏廷并肩而立,谁也没有先动。
赛场上的真流灯,一半,湛蓝九阴,一半,赤红十阳,薛家助他了。
“两位,请吧。”张宗师道。
四处很静,楚行云压低声,问:“慕容呢?”
顾晏廷微笑:“弄晕了,死不了。”
楚行云一言不发,忽然而动,迈出一步,立在那杏蕊丝上。
赛场内,鸦雀无声,楚行云并未理会,他连走十步,如履平地。
人群里传来一片抽气声:
“喂,这是什么武功?从没见过啊。”
“是啊,你看他脚下那一根根花蕊,竟然连颤都不会颤一下?天底下竟有这么稳的轻功吗?”
“楚侠客!这是什么神功啊?不像踏雪无痕啊!”
楚行云低头,一笑,朗朗道:“悬停仙步。”
众人大吃一惊,皆不知此功名号,以为是他自创的,纷纷拜服:“楚侠客,练此神功有何秘诀吗?赛后可否指教一二!”
楚行云这回不答了,他看了看眼前的谢流水,心道还真没什么秘诀,找一个人抱着你就是了。
顾晏廷落在他身后,丝毫不急,他一脚踏上来,踩得花蕊丝直凹陷下去,众皆惊呼,顾晏廷却不怕,闲庭信步,时不时还望一望空中的山鸟,悠然自得,倒像是个少年人、踏青去。他连走三十步,脚下的丝儿步步凹陷,却就是不断。
不一会儿,顾晏廷便追上了楚行云,他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可惜我生来不是阴阳眼,不然,就有幸一睹尊夫人的芳容了。”
“……”楚行云不想搭理他,心中叫谢流水快走,谢小魂却不得令,笑着道:“且听听看他还会说什么。”
顾晏廷还能说什么,左一句“尊夫人”,右一句“贤内助”,挤兑楚行云,直夸他俩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实乃世间少有的夫妻真情,一连说了两千五百米,听得楚行云耳起老茧、谢流水喜上眉梢。
最后五百米,谢小魂抱紧楚行云飞冲而去,将顾晏廷远远地甩在身后,先行落上云霄峰顶,放眼望去,凌空独此峰,四海皆云雾。
顾三少不争不抢,此时才悠悠走上来,佯作气喘吁吁:“楚侠客好厉害的功夫,佩服佩服!”
“不敢当。”楚行云冷冷,“顾三少自己轻功了得,何必说这话。”
“噢,我不是夸你轻功好,我是夸你娶妻好。”
“……”
谢小魂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道:“哎,云云,你说这人嘴巴怎么就跟抹了蜜似的?”他转过头,伸出食指,碰了碰小云的唇,“你什么时候这里也能抹抹蜜?”
“……”
幸得此时张宗师千里传音:“纸鸢已放好,随时可跃,我在谷底等着二位。”
楚行云和谢流水从云霄峰往下望去,仙气缭绕雾蔼蔼,满眼望不尽。斗花会赛方会从谷底放上一百零八盏纸鸢,他们则从这一跃而下,点着纸鸢,一落到底。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用轻功登峭壁,与用轻功下悬崖,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斗花会决赛的纸鸢皆为蝉翼所做,力道稍稍重一点,便破了。从绝顶峰跃下,一要保住性命,二要刹住坠速,三要缓住身形,轻点蝉翼,借力而下。
斗花会决赛向来先比零失误,不许选手犯错。若最后两位皆是高手中的翘楚,才再去比轻功的快、高、广。这一百零八盏蝉翼鸢,每一盏都必须踩过去,一个也不许漏,一个也不许破。漏,则输,破,则败。
顾晏廷一拱手,恭敬谦虚道:“楚侠客,决赛当前,请容在下先行一步了。”
他往前一迈,衣袖翩飞,翻身而下。
楚行云低头看去,一个大活人的身影,很快便缩成一点黑,消失于雾霭之中。
下坠之高每增一寸,下坠之势便增一丈,如此高峰,最后的下坠之势会有多大?楚行云不敢想象,谢小魂能靠生拉硬拽,保全他的性命,已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还要小谢去踩一百零八盏蝉翼鸢而不许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