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262)

　　王家人死光了，可是王宣史还活着，相信他就是真正的展连。
　　“展连”抱紧手中这最后的这份相信，最后存活的希望，向后退去，顾家人、赵家人和楚行云包围着他：
　　“展连！你要往哪走？”
　　“展连”举着银刀，没有看那些人，只是盯着海面，突然，他一收刀，点了王宣史的睡穴，直往远离海边的地方跑。
　　楚行云骂了一声，赶紧要去追，心中无比担心，后悔自己刚才听信小谢胡言，没有及时拉住王宣史，让小少爷被这个假展连劫走，谢流水却笑他：
　　“你护着不如那个假展连护着，王家都死了，王宣史成了他存活的唯一意义，王宣史一死，世界再没有人相信展连了。”
　　“喂喂喂，你们……你们看海边！”
　　顾家有人叫嚷着，楚行云会有望去，只见海天交接线上滚起了一层灰色，像一面会移动的高墙，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岸边推进……
　　“哥哥……那是什么？”楚燕觉得好奇。
　　楚行云紧紧抓住她的手，嗫嚅了一声：
　　“是浪……大浪。”
　　顾晏廷端起千里琉璃镜望了一眼，回头下令：“撤！撤！撤！立刻退往中岛！”
　　已经没时间按照地图，众人慌不择路，帐篷等大件行李也来不及收，直接往中岛大裂谷方向奔进，钻进丛林里，湿润的土地和高大的树木仿佛能给人森林土地的踏实感，好似他们能拦住狂奔的浪潮。
　　巨大海浪扑向岸边想，像饕餮张开嘴……
　　楚行云拉了拉身旁的谢流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咆哮声？”
　　谢流水背着一个行李包，对他比了个嘘，拉上楚燕，楚行云转起踏雪无痕，他们仨逃到队伍的最前列，楚行云登上一棵高枝，朝后一看，
　　只见饕餮巨浪的口中吐出了无数黑鳞蛇尾，这些怪物咆哮着从岸边直向他们扑来，
　　楚行云眼力很尖，在人蛇群中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展连。
　　真展连和那些已经失智的怪物混杂一起，向前爬动，时不时被挤到一旁，像争先恐后的蟑螂虫，丑陋而无人样，他的脸色惨白，好不容易在蛇群中举起了他象征着为人的手，向左边指了指……
　　向左走。
　　楚行云调转方向，向左而去，谢流水拉着楚燕紧跟其后，渐渐脱离了大部队。
　　丛林之后，才是大裂谷，楚行云落在从林的一处小溪前，虽说是溪水，但水挺深，秘境岛中雨水很大，
　　周边长满了齐人高的绿木，还有生着红粉瘤子的毒蘑菇，有脚踝那么高，楚行云谨慎掩映在溪边等了好一会，见溪水面划出一道水痕，紧接着，冒出了缕缕海藻般的发，发丝上还粘着绿色的海藻。
　　“展连！”楚行云蹲在岸边，“王家灭门了，王宣史被那个……假展连带走了。”
　　人蛇展连对此毫无反应，像勘悟红尘的高僧，脸上不悲不喜，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楚行云还想在说什么，可他看到展连的蛇尾，话又咽了回去。
　　说了又如何？让这样的展连去救王宣史吗？让已经变成人蛇的展连还要做王家的侍卫，给王家效力吗？
　　楚行云安静了一会，轻声道：“你找我，我能帮你什么呢？”
　　展连感念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找到白魄磷了。”
　　楚行云心中一紧，人蛇变是为永生，杀不死，烧不掉，唯有秘境中的白魄磷才能弄死他们，展连说起白魄磷时，两双眼才会有些微的光芒，死，是他唯一的奢求。
　　他见楚行云迟迟不肯出声，有些急切：“你答应过我，会帮我拿到白魄磷的……”
　　“是。”楚行云伸手，按在展连的肩上，“我答应过的，我会做到的，你告诉我，白魄磷在哪？我能怎么帮你？”
　　正在这时，忽然左侧想起一阵水声，楚燕倒在溪中不停地抽出，捂住左手心，痛得全身不停地痉挛，整条左臂身在半空中，不断挥动，最后僵直如铁，根本不会动。
　　“楚燕！楚燕！”楚行云赶紧将她抱在怀里，楚燕痛苦地不停扭动。
　　“她又发病了。”展连沉在水里冷静道，
　　楚行云按住楚燕，展连游过来，侧过头，看了看楚燕的掌中目，摇摇头，“这样的没救了。”
　　楚行云垂下头。
　　“不过，”展连又道，“可以试试转移。”
　　谢流水在一旁，他没有上前忙手忙脚，他抬起头，看无云的天被苍天巨木割裂成一丝丝蓝白的条儿，在密匝的树冠枝丫间，苟延残喘着，他心中默念着
　　转移啊。
　　作者有话要说：3月1-5号日万，还差六千多，3.1晚上再有一更~


第六十二回 白魄磷5
　　人蛇潮比想象的要多得多。数以万计扑进森林,它们既能在水中游曳，又能在土地上蹿行。楚行云抱着楚燕坐在溪边，听到那头各家大部队传来阵阵杀喊声。
　　“打起来了。”
　　展连偏头,轻声说道,丝状的光从树冠缝隙间漏下,落在他的鼻梁、锁骨前。澈绿的水映着他黑亮的蛇尾,楚行云想他应是快意的,因为那里也有曾经害他成为人蛇的家族。可语调上不悲不喜,像是心死了。
　　楚燕已经疼得昏迷,楚行云抱紧她,看着溪边湿泥地上标识,展连画了白魄磷所在的大致位置,是一个开在崖壁上的山洞。
　　“快走吧,那些人蛇很快就会过来,秘境是我们的归属，你们找不到白魄磷,就杀不死我们,只能被我们咬死。”
　　“那我妹妹的掌中目……该如何转移？”
　　展连摇头：“我说过,我只知道有转移这回事，如何做并不清楚,不过,或许……你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一些……指引吧。”
　　楚行云听他语焉不详，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林中传来一声尖啸，展连一激灵，蛇尾一摆，立刻就走。
　　眼看他就要消失，楚行云马上伸手，捉住他的尾巴尖：
　　“展连！你这么走了，王宣史……王宣史就扔给那个假货，你不管了吗？”
　　林间尖啸声声高，像钝刀磨耳，展连捂紧耳朵，似在与搏斗，整个人痉挛着，痛苦不堪，突然，转头吼了一声，发出恶虎般的咆哮，溪水一震，抖出簇簇涟漪，岸边的水草伏低做小，瑟瑟发抖。
　　展连的上半部人身像蜥蜴般匍匐在地，双手趴在地上，背部弯起，整个人呈攻击状，冲楚行云发出阵阵咆哮，浑然兽类。
　　谢流水一把拉过小云，楚行云用刀鞘护着楚燕的头部，没有拔剑。
　　“展连……”
　　楚行云又苦又难地呼唤了一声，展连、或者说是那条人蛇，发出了低沉的闷吼，死命的摇头摆脑，似乎想甩开什么，接着，渐渐地恢复了神志，他直起上半身，双臂松开，垂在溪里，冷汗从额前留下，在鱼皮般光滑的白皮上留下湿漉漉的水光，展连显得分外疲惫，他低头，不断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楚行云张了张口，他想提王宣史，让展连对这世间有一点留恋，想让他不要那么快去寻思，让那个假货称心如意，霸占住原本属于展连的存在。
　　“楚行云。”展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像是欣赏人世间森林里的光景，只听他很平静地问，“什么叫真，什么又叫假呢？”
　　楚行云想要辩驳，展连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缓缓沉浸溪里，顺着水，顺着那尖锐的呼啸声，巡着人蛇大军走了。
　　“别发呆，这里也不能久留，快！”谢流水拍了他一下，楚行云背起楚燕，转起踏虚无痕，向更前方而去。
　　人蛇的尖啸越来越近，它们在林地里窜行，快到吓人，顾家人训练有素，冲在最前面，薛家肖虹先是妄图控制人蛇，后来发现秘境里的人蛇已经完全不听他们使唤了，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疯狂前进，向前方中岛的大裂谷奔去。
　　肖虹见局势控不住，赶紧撒腿狂溜，齐家不甘示弱，并驾齐驱，韩清漪稍稍落后，几家人中，宋家手下武功最底，落在最后，被咬死了不少。
　　楚行云点足而上，正点上一段枝丫，忽然，像被切断了双翼的鸟，直往底下栽去……
　　“楚行云！”
　　谢流水一直待在他身后，见他凌空下坠，一把抱住他，同时背起楚燕：“你怎么了？楚行云？”
　　楚行云喘了一会气，猛地推开谢流水，想发了疯，逆向而行，迎着人蛇奔去。
　　谢流水出手要拦他，不料，楚行云竟然出招，也不顾小谢身上还背着楚燕，凝了一掌十阳就推向他——
　　谢流水回头护住楚燕，立刻下落躲开。楚行云见甩开他，也不恋战。所有人都向前逃命，唯独这道白衣影，朝海边、朝人蛇那边跑……
　　“楚侠客！”经过顾家时，顾雪堂喝了他一声，可楚行云闻所未闻，像被摄住了魂，他越过薛家、齐家、韩家、最后落在了宋家里头。
　　此时此刻，谢流水、楚燕、展连，他的生命安全，全都消失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护好宋家……
　　不能让宋长风伤心。
　　谢流水两眼一闭，心中咒骂：该死的忠诚引！
　　宋家领头启东启震，微笑地看着乖乖落在眼前的十阳武人，恭敬道：
　　“楚侠客！你来了。”
　　楚行云嗯了一声，也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异，满心满眼只想要保护宋家。
　　启东脸上微有得色，宋家当年就是靠忠诚引控制了顾家，才彻底发迹，这个楚行云从不夜城出来后，待在宋家，大鱼大肉，喂了十年，那药像隐形毒药，埋藏在楚行云身中，等着爆发的那天。
　　十年太久，枷锁太沉，他早就逃不开了，生是宋家的忠仆，死是宋家的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