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239)
“吃个午饭叫那么急干嘛!不吃,端走吧……等等!”顾雪堂抬头望天,“已经午时了?这天色怎么感觉……暗了?”
晌午时分,天色渐暗。
“怎么回事?”
“我们时辰算错了?现在是傍晚吗?”
“不对啊,太阳还在半空的……”
许多人走上甲板,好奇地往天上看……
天幕越来越暗,由浅青蓝,便为孔雀蓝,又逐次加深,成一汪墨蓝。
一轮孤独的日,被浓黑的墨蓝挤着,徒劳地发散一圆白光。
“点灯点灯,拿火把啊——”
各条船上的人都有些慌,急急忙忙,跑来跑去……
齐天箓坐在船顶,端着千里琉璃镜,看了一会儿,暗道不妙。
楚燕抬头望天,白昼变夜,极端反常,她从没见过这种景象,楚行云飘过去,捂住她的眼睛:
“别盯着太阳看,会成瞎子的。”
“哥哥……哥哥,这是什么?太阳为什么不亮了,我……”
“别害怕。哥哥在。”
楚小魂伸手抱住她,楚燕是他的血亲,他也可以碰得到。楚行云抬头望天,他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太阳越来越暗,那点白光在黑幕的包围下苟延残喘……
“日食。”
谢流水忽然道。
他捞起楚燕,赶紧走:“你快回船舱里躲好,除非船沉了,否则千万不要开舱出来……”
话音刚落,很快,一圆太阳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缺口。
天狗食日,大凶之兆。
两条船队,手下人奔来跑去,喊叫连连,擂起退堂鼓:
“不好……不好!快跑啊——”
“跑什么!”肖虹转头吼道,“都给我就位!谁敢跑我杀谁!给我睁大眼睛,看看狐脸在哪!”
谢流水安置好楚燕,提着一盏灯,站在肖虹旁,往船尾一指:“那边……”
顾家船上,三个无脸人、黑面怪落在顾晏廷眼前:“禀告三少,发现东南角出现狐脸!”
太阳一点点被蚕食,只剩半圆白光悬在天空,乌漆的海水与天幕相合,四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无边无际的暗与浪,打向船头……
船剧烈地颠簸起来,楚小魂扶了一把谢流水。各家人从船上望过去,只见海面上涌出了一片狐脸……
狐脸人蛇。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浮在海面上,盯着两队船。
“别看它们的眼睛!”
谢流水刚说完,忽听孙师爷大叫一声:“你……你们怎么回事啊!啊!退开退开……啊!”
楚行云转头一看,只见两名肖虹手下,正持刀砍杀孙师爷,肖虹撑开金边鸦羽伞,十阴出手:
“所有中幻觉的人都推下去!一个不能留!”
黑影逐大,遮天蔽日,太阳完全消失了……
日全食。
天与海融成一片黑,仿佛回到了上古蛮荒,混沌未开。
再高再大的船,在汪洋大海中,也不过是一片渺小的叶,上头挤满了蚂蚁似的小人,拿着火把提着灯,呼天抢地,奔来跑去,企图用手中芝麻大的光,去照亮这天地。
大浪涌起——
船只倾斜,甲板上的人像一颗颗灰尘粒,浪一动,便抖下半船人,落进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全员回船舱!回去!快点——”
顾雪堂轻功一提,在船中飞跃,把武功不济的手下人踢皮球般踢进船舱里。
海面旋起来了……
漩涡将至。
船猛地一颠,大幅倾斜,顾雪堂被带的抛向半空,他立刻调整身姿,正要伸手去抓一根木柱,忽然,落进一个温软的怀里……
衣袖间,还带一点清浅的香。
“……顾翡?”
顾雪堂心中一怔,顾家二坛主顾翡与他师出同门,是他的师姐,也是第一坛主顾恕的姐姐,多年不见……
师姐顾翡抱着师弟雪堂,朝他亲切一笑:“糖糖!”
“你……你怎么也溜上来了,这里太危险……”
不等他说完,顾翡打开船舱,一把将顾雪堂推进去:“小糖糖,你内功不好就乖乖呆在自己屋里吧,瞧你师姐的!”
“等等,顾翡!”
漩涡渐大,船猛烈地摇晃,顾雪堂屋中的棺材顺着倾斜的船板,唰地滑下来,“砰”,砸到墙壁,里头的尸体跳出来,摔在地上。
顾雪堂看着一动不动的楚尸体,深深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把他背起来,绑在自己身上,
忽听一串脚步声,顾雪堂转头打开窗子,抓住这个人:“顾恕!”
“啊,啊堂主!俺不是顾恕,俺是顾……”
“顾你爹!操,什么时候了!你姐姐顾翡还在前头,快把她拉回来!”
顾恕一愣,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顾雪堂头痛这姐弟俩怎么也会跟来秘境,可漩涡越来越大,他无力思考这些,内力不济难以稳住身形,他背着冰冷的楚尸体,像两粒豆子,被迫在船舱里颠来倒去,摔了好几下,越摔越觉得这尸体碍事,他有点气,便伸手打了打楚尸体的头,打得楚脑袋摇来晃去。
怎么也打不醒。
顾雪堂犹不解气,心中骂道:楚行云,你个老东西今天要是不醒,待会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妈的重死了!
“阿嚏——”
另一边的船舱里,楚小魂狠狠打了个喷嚏,他一手抱着谢流水,一手抓紧妹妹,桌椅床榻,种种杂物像刚出笼的鸟,纷纷逃离原地,又蹦又跳,展翅高飞……
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似搅和在一起,楚行云感到难受,忽然,三人失了力道,再站不稳,摔在地上,乒铃乓啷,跟一众杂物摔向墙壁……
海上漩涡转到最快,转瞬间,吞没了所有的船只。
天旋地转间,楚行云觉得有一股融融暖意包围着他,意识抽剥,周身都陷进这温柔之中……
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倒在一处山地上。
草色青青,山色秀美,高峰嶙峋,云雾叆叇。
楚行云心中惊讶,他怎么会突然到了这样的地方?
正徘徊四顾,忽见迎面走来三位少年。
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中间那个,不胖不瘦,叼着一根草,扎着马尾辫,俨然少年郎。
是一只少年小谢。
楚行云饶有兴致地走上去,打量他,少年谢流水青葱水嫩,脸蛋像剥了壳的白鸡蛋,光滑无暇。
楚行云伸手想捏他,刚伸过去,指尖便穿透了小谢的脸庞。
楚行云悻悻地收回手,跟着这只小谢走,瞧瞧他去干嘛。
“哎,师傅发榜了,排名就贴在山庄门口,唉!我惨了,我娘说我要是敢掉到两百名开外,过年就没红烧猪蹄吃了!我考轻功的时候根本没练啊!瘦子,你练了没?”
“没有啊!考轻功前一个晚上我不是跟你去烤鸟蛋吃了吗!嘿,谢流水,你轻功考的怎么样?练了吗?”
小谢摇了摇头:“没练。”
“那你心法背了吗?”
小谢继续摇头:“没背。”
“剑诀呢?”
“也没有。”
“哎呀!你也没练我就放心啦!没事儿,要惨,我们仨一起惨!有兄弟垫底,管他天高地厚,老子都不怕!”
楚行云看着兴高采烈的胖子和瘦子,陷入了沉思。
他们仨走到山庄门口,果不其然,排名已经贴出来了,整整三大张红纸。
胖子和瘦子很自觉地跑到第二张榜纸上去看,一个两百三十二名,一个两百三十三名。
“唉!死了死了,过年回去没好日子了!哎!小谢呀,你多少名啊?”
“啊,我……”谢流水欲言又止。
胖子和瘦子看他这犹犹豫豫的模样,猜他考的不好,嘴上立时出言安慰,心中又暗暗有一些庆幸,想来谢流水是排在最后一张榜纸上,吊车尾了。
有点可怜。
胖子赶紧拍了拍他:“没关系没关系,你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很正常的,你跟你娘说一说,过完年回来再努力嘛!”
“是啊,而且师傅对练不好的孩子会格外关照,一次小失败,你不必太往心里……”
瘦子说到一半,看到了第一张榜纸,瞬间,噤了声。
红纸上,第一名,赫然写着三个字:
谢、流、水。
胖子和瘦子转头,神色严厉,眼中冒火,死死锁定小谢:
“不是说没练吗!”
“不是说没背吗!”
“谢流水,你好贱啊!看打!”
小谢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疑惑不解,他确实没练,也没背,不知道为什么,就考了第一,真奇怪。
“鬼信啊!”胖子大叫,“轻功那么难,如何起跳,如何点地,如何缓住身形,不练怎么会!”
小谢缩了缩肩,他也不记得那么多技巧,只要把他放在高处,纵身一跃,丹田自会源源不断涌出真气,充盈全身,之后,就会如燕儿一般轻……
“师傅发的心法剑诀,厚厚一大本!你一个字没背怎么考!”
小谢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小到大,就不知道“背诵”是怎么样的情况,一本书只要打开,他看过一眼,就一定会记住,不仅能记住书上的字,连书页的模样都会刻在脑海中,想要的时候,那本书就会浮现在脑中,打开,然后开始抄写。
“我……我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