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13)
不可说不可说,幻灭幻灭。于是谢流水只好故弄玄虚道:“其实真叫你动手杀我,你也未必会做,毕竟以楚侠客刨根问底的劣性子,好不容易逮着个知道内情的家伙,怎可轻易放过呢?”
“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我们既然各取所需,那不如就先放下昨夜前仇,和睦相处、相敬如宾、比翼连枝、夫唱妇随,等哪日我从你身、体、里、出来了,到时要杀要剐,就全看楚侠客本事了。”
“如此也甚好。”
说毕,楚行云霎时出手如风,刀快如电,遽然间,便剁了谢流水的左手小指。
“你……”
谢流水被狠狠震住,只见楚行云不紧不慢地捏起那被剁下的指头,在掌中掂了两下,道:“我这人性子不太好,又不善言辞,常常一言不合就爱弄点血的教训,这点,还望不落平阳大盗多多包涵了。”
说着,他便把那小指随意朝眠花田里一扔,若无其事地用谢流水的衣物擦拭刀尖上一点血。
“楚侠客所言极是!小的以后一定恭恭敬敬、知无不言,再不敢有半分言语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楚行云没再回他,径直问道:“你先前所言,李府太安静是何意?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灭门的?你既说千金不是你碰的,那你入李府又是为何?”
“楚侠客,问题得一个个来,我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打小脑子不好使,什么也记不住,这点,还望聪明机智的楚侠客,多多包涵一下了,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李家太安静是何意。”
“这至了深夜,四处寂静是自然的,但仔细去听,总会有些许鼾声、人的气息声,再怎么样,也好歹要有些虫鸣,可李府,一踏进去,就是死寂森然,半点声音也无。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夜半行事多心了,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你如何能知灭门一事?”
“我进李府,是因为我截了一人的密信,信上有言,李府有玉。不过现在想来,到底是这人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玉?”
“这场局,就是因着四块玉而起,由这玉,又牵扯出无数人与事来。我既是局中人,自然也为这玉牵动心神。然而等我真潜进李家,玉没找到,穷奇倒是见了一只。”
“上古四凶之一?”楚行云听得一头雾水,怕不是这人故弄玄虚,可气自己一无所知,无人可问无物可证,只得由着谢忽悠继续道:
“楚侠客所言不错,引这局的四块玉,其上就分别雕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大凶兽……”
楚行云直觉这人要开始滔滔不绝编故事了,赶紧打住:“所以李家的穷奇到底是什么?”
“哎呀,楚侠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慢慢讲嘛。如果这玉一直就这四块,那倒也省事。偏生有些歹人呐,造了数量庞大的假玉流传出来,其中就以穷奇玉最能以假乱真。”
“你找到了穷奇假玉?”
“这倒不可能,是有人给我传了消息,上面是个穷奇纹。”
“……为何说不可能?穷奇纹又是何意?”
“这穷奇假玉太过逼真,严重搅乱了一些人的计划,所以十年前,有人就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清剿,所有戴着穷奇假玉的人都被毁尸灭迹,玉也尽数烧掉。此后,穷奇在知情人里就代表了清剿之意。若是有人传了暗含穷奇的消息来,那必是告诫对方速速离开、此地断不可留。而这穷奇,又恰恰在传说中最是会惩善扬恶的,闻人打架便去咬死忠信一方,听人做了坏事便抓野兽去犒赏……”
惩善扬恶。
楚行云心头猛跳,霎时想起排在李家正厅里的六具尸体——火天大有,此卦恰恰意为君子以遏恶扬善,和穷奇之意正好相反,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楚侠客?”如今谢楚同体,魂似乎也共情了一般,能感知到些许情绪波动。
楚行云立刻平复住心境,稳道:“给你传消息的又是谁?”
“此问可是为难我了,这局本就水太浑,我也不知他的真面目,何况那人未必安着好心,我一接到那穷奇纹的消息,李家瞬时就呼声四起,大喊捉贼。亏得年少时苦练了十成十的浔阳步,否则真是难以得脱啊!”
楚行云不语,自沉思了一会,冷冷问道:“你所说的这些,有几分可信?”
谢流水听此,也不多言,反笑答:“楚侠客冰雪聪明,自然会知道该信几分。”
楚行云轻哼了一声:“李家的事说完了,那来跟我好好说说这残玉,你在哪见过?”
谢流水不回,而道:“与其问我在哪见过,楚侠客不如自问这残璧从何而得。你那玉要是真的,倒是美事一桩,偏偏……”
他故意停住不言,楚行云则从这缄默中渐渐反应过来,迅速解了颈后红绳,将那残片握在手中细细摸索。只听耳畔,谢流水叹息般道:
“这玉,是半块穷奇假玉。”
第九回 鬼肚玉3
楚行云握玉的手狠狠一震,佯作冷静道:“这真假穷奇玉有何分别?你又是如何得知?”
“楚侠客可仔细摸摸那残片。这穷奇乃至邪之物,《山海经》中言其似虎,蝟毛,有翼,这真假之别就在那羽翼末端上。”
楚行云用手细细去摸那凸起的纹路,有两道遒劲的长纹,似是穷奇之翅,这残片应是邪兽的后半部分,又听得谢流水道:“真玉的穷奇翼尾端微微翘起,而假玉则略微平直。我曾得手过真玉,否则真是难以分辨,也难怪那些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光……”
楚行云捏着玉,满心焦慌,根本已听不进谢流水又说了什么,只想着他所言的血洗大清剿,十年前的那人会不会已经……
“不过,楚侠客果然对这玉一无所知,恐怕原先也不是你的吧?我昨夜就想,谁会把这玩意儿当宝贝戴在身上……”
“十年前戴这玉的人都死了吗?”楚行云烦躁地打断他。
“原则上是这样,但按理说,玉也该都毁了,连残片都不应剩下,所以楚侠客你到底是从哪……”
“与你无关。”
“……好吧,那如今我们一体两魂,我还是得好心提醒你最好别戴了,万一被什么人看了去……”
“自有分寸。”
“啧,楚侠客这般固执,真是让我对我们的未来十分不安啊。”
“有本事滚出去。”
“……”谢流水无言了一阵,复而笑道,“被小美人……噢不,是尊敬的楚阁下冷冷一骂,脑子倒想起了一桩怪事,楚侠客可有听过玄鬼妻吗?”
楚行云示意他往下说。
“在我家乡那流传挺广的,说是有一个负心郎日日虐待糟糠之妻,一日不幸打死,也就随意埋了,准备另娶美娇娃。其妻之魂忿怨难平,便化为黑面玄鬼,趁满月时分钻入负心郎体中,日日折磨其魂灵长达三年。其母爱子心切却无可奈何,只得以泪洗面。后有侠客路过此地,听闻此事,便于院落舞剑,以浩然剑气破阴测鬼气,遂解此祸。这虽是虚事,但无妨试试。楚侠客内力尽失,剑法应是没忘吧?”
“自然熟记。只是剑法众多,用哪个?”
谢流水“呼”地吹了声口哨:“楚侠客真是天下绝才,年仅二十三就能精于各个剑法。听闻弱冠之年便练成了盛传江湖的《九剑行》,那不如就舞这个试试?”
这《九剑行》以九招为基,又以九为变,生出千万来,是当今江湖最稳扎最正统的剑法。楚行云当即也认同,只可惜手中无一把称心如意的宝剑,只能削下数十根眠花茎秆,拧成坚实的细股,权作枝剑以代。
夜色莽莽,楚行云持剑而立,屏息凝神,只见:
一式生,点剑而起起剑歌,三尺寒星濯清光。
灵如紫燕盈盈影,轻若飞雪簌簌花。
二式挥,挺剑而出出芙蓉,英姿飒爽君子竹。
鱼贯凫跃纷纷沓,玉树临风卓卓然。
三式扬,提剑而挑挑河山,直指天涯断潇湘。
吴钩淬雪凛凛义,轩辕除魔堂堂威。
四式凌,击剑而刺刺冰轮,气贯长虹穿江海。
鲸开沧溟跋浪高起三千丈,
鲲劈苍穹扶摇直上九万里。
五式决,扫剑而荡荡九州,百万雄师莫可当。
螣蛇吐雾破风吞日震寰宇,
青龙掀滔崩天溃地搅昆仑。
六式阔,横剑而平平纵壑,高崖衔月邈千重。
虎啸五岳三春惊雷斗紫微,
羿射九日四冥鞭电斩贪狼。
七式转,撩剑而走走偏锋,九曲回肠绕巍峨。
雨声疏狂银象疾疾踏,璇玑流玉素霓遥遥倾。
八式悠,抹剑而成成环佩,金鱼摆尾戏清涟。
暮云浩浩兮翩若惊鸿,烟水澹澹兮婉若游龙。
九式归,立剑而剪剪剑花,雁字回时收秋声。
蓝莺邀月萧萧空幽谷,青鸾鸣舞杳杳碧云天。
九剑舞毕,四野幽阒。
夜风飒沓,谢流水微怔了神,难得静下来,可不多时,就原形毕露,又是个没正经道:“啧啧啧!妙哉妙哉,楚侠客这剑舞得真是风华绝代,只是似乎……”
楚行云瞥了眼依旧挺尸的谢流水,随手将枝剑掷了出去,席地而坐,盘算择日就剁了他,然后请个高僧把这家伙轮回了!
“楚侠客,我似乎感受到你身体里又紧又湿的恶意,你还在想着轮回我?”
妈的!
楚行云烦不胜烦,只想把谢流水那种带点讥诮痞气的声音掐断弄死,此时又听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