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297)
楚燕伏在哥哥怀里,两侧的风咆哮而过,她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轻功,看路程,他们似乎在走回头路,又要回到嫂子死去的那个地方。
“哥……”
话一出口,就被呼啸的风声压过,现在谁也劝不住楚行云,到了目的地,他轻轻把楚燕放下来,自嘲地笑道:
“你一定觉得哥哥疯了。”
楚燕一脸担忧地说不出话。
“别担心,我很清醒。”
楚行云一步一步,朝那片湖走去。
记忆开始上涌,万分清晰,他们和赵斌先是被困在一处山洞,前后都是血虫傀儡人,那些怪人武功高强,数量奇多,砍死又会再生,非常棘手,只有靠白魄磷烧死。
然而现在,沿途遍地全是死去的血虫怪人,成百上千,没有烧焦的痕迹,它们是被活活杀死的。
楚行云继续往前走,月色下湖光粼粼,银辉给湖面上的棺木镀了一层边。
当时赵斌在山洞里发现一条新出路,通向这片湖,谢流水死后,他按照小谢的遗愿,把他留在了这里。
湖面上飘了许多空棺材,里面铺着一层白魄磷,没人知道这是作什么用的。楚行云还记得,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小谢,把他放进棺材里,盖好棺木,然后一抔土、一抔土,埋在了湖边。还在旁边撒了一圈白魄磷,希望秘境里的各种怪物不要靠近小谢。
很快,楚行云就找到了当时的埋葬点,他拔剑出鞘,又一抔土、一抔土地挖开,漆黑的棺木在月色下闪着光……
楚行云沉默地盯着看,突然俯下身,猛地用力推开!
棺材盖砰啷一声,砸在地上,皎白的月光下,楚行云看得分明:
棺材的侧壁破了一个大洞……
里面是空的。
第六十七回 真相白1
水落石出冰蝶跃,
拨云见日狄山村。
青天滚云, 沧海滚浪,碧虚清湍飞花白。
楚行云伫立在船头,身后的秘境越缩越小,那些奇诡之物, 掩藏在岛上的丛丛密林、船后的簇簇浪花中, 再也不用看见了。
他们终于可以离开。
按地图所写,这是第二次出秘境的时机,他们已在岸边等候了七天,楚行云决定带全体幸存者一起走,当然也包括顾家。那天, 他从湖边空棺回来, 没要顾三少的血,只问了一句话:
“如果一个人同时有血虫病、掌中目、王蜥毒, 有可能三生相克, 变回正常人吗?”
顾晏廷愣了一下, 点头道:“有, 但只有在刚得病的时候才可能有用。”
“那么, 如果一个得了很长时间的血虫病, 这时候再以毒攻毒,会怎么样?”
“会立刻死亡。”顾晏廷眉头微皱,“只有在这个人刚与血虫共生, 身体机能还没完全被摧毁改造时, 以毒攻毒才有用。身体一旦被摧毁, 就完全在依赖蛊虫苟活,这时候再以毒攻毒,纯属取人性命。”
“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谢谢你。”
顾晏廷觉得楚行云的样子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寂寥。不过这与他无关,只要顾家能平安出去就行,回去,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期盼的归宿,他们注视着海面,眼里闪着回家的光,楚行云看着他们,想了想自己,不知心中是盼,还是怕。
海风吹拂,漩涡如期而至,将他们抛回外边的世间。
楚行云睁开眼时,看到的还是一样无垠的蓝,同秘境里并无二致,只不过在远处有了点点渔村,人烟袅袅,窄小的扁舟在弄浪捕鱼,网撒下去,带着点水珠,在熠熠的光下像捞了珍珠。
劫后余生,每个人都欣喜若狂,韩清漪与她复刻出来的亡夫紧紧相拥,赵斌死死抱着王蜥毒——楚行云不再需要了又送还给他。顾家满载而归,打包了好几个箱子。唯独薛家因领头肖虹之死,一无所获,那几个人既庆幸捡回条命,又发愁怎么与薛王爷交代。
船停了,几家人上了岸。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很快就四散而去。顾二少在这渔村里等了不知多少时日,很快带着过来迎接他三弟。
楚行云还留在船上,静静地凝望着海面,身后是别人的相逢欢聚,与他无关。
“走吧。”
楚行云扶着楚燕和王宣史下船。
“哥哥,我们……回临水城吗?”
“不,先去找两个人。”
这两人也很好找,佛门大弟子寂缘,与百鬼手萧砚冰。
一个红衣金裟,一个绿衣美人,一个不说话,一个说脏话。
楚行云找到他们的时候,萧砚冰正在辱骂一颗树。
骂到一半,树上打坐念经的寂缘忽然一跃而下,朝树林里一躬身:
“施主请出来吧。”
楚行云只好走出,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
“我想打听一把黑刀的来历。”
历经千帆,回到最初的疑团,李家灭门案。
李家有一把祖传的刀,名叫冰蝶刀,浑身雪白,但若用此刀伤人,刀身会永远留下红色的血痕,不复纯白,故名刀中圣女,而被此刀砍到的人,身上会永远留下一只蝴蝶纹。
当日在李府后山,天阴溪,发现了两把刀,一把是冰蝶刀,另一把则是黑长刀。
那时冰蝶刀的刀身上出现鲜红,说明已见过血,伤过人。
楚行云怀疑,李家主在死前用冰蝶刀砍伤过凶手,而那把黑长刀,很可能是凶器。
凶手也知道冰蝶刀的缘由,他带着此刀和凶器一同出逃,想处理掉,不让人知道自己身上被迫留下了蝴蝶纹。可逃到天阴溪,或许出了什么意外,他只好直接丢弃。
后来展连夜查天阴溪,但赶到时,溪里已经没有这把黑长刀了,只留下冰蝶刀。
不过,那天夜里展连在天阴溪里遇到了血虫。
天阴溪自然没有这种生物,此为局中特有。结合后来人头窟的经历,楚行云猜想,那一段时间,有不少局中人在山上活动,比如顾三少就带着他的无脸人黑面怪天天搅事。那天夜里,凶手很可能发现了有局中人在附近出没的迹象,出于谨慎,立刻弃刀逃走。
再往后,他和谢流水灵魂同体,在上山途中与寂缘、萧砚冰交手,那时萧砚冰用无影丝操纵着一把刀,正是一把天阴溪里失踪的黑色长刀。
寂缘听了来龙去脉,还了一礼,恭敬道:“这把黑长刀,是前朝军刀,饮血太多,极凶极煞,一直镇压在佛门清寺。然而前些年失窃了,那日我初到临水城,听有人说在溪边看到黑色的刀,就顺便去看一看,没想到真的是,便收回来了。”
楚行云觉得奇怪:“你是从哪儿听说溪里有黑刀的?”
寂缘神秘地微笑,答:“楚侠客是从哪听的,我便也是从哪听的。”
楚行云一愣,寂缘忽然双手合十,欠身一礼:“万事随缘,不必强求。楚侠客好自珍重,告辞了。”
寂缘携萧砚冰飘然离去,楚行云怔怔地站在原地,脑中千转百回,寂缘这是在暗示,他是被叫去回收这把黑刀的,然而寂缘无法直接告诉他这个人是谁。
一路舟车颠簸,楚行云总是睡不好,自从谢流水走后,他就没有睡好的一天,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一些杂音,是谢流水的声音,但分明又没在他记忆里出现过,小谢的嘴巴一张一合,唤他:
“小行云……”
是另一面的记忆。
有一回,梦里听见一声:“咻——砰!”
楚行云发现自己坐在一处桥前,仰望夜空,烟花绚烂,很漂亮,像跌落的星星……
“喂,喂,客官,醒一醒,到了!”
“哥哥!我们到临水城啦!”
楚燕很高兴,他们终于回家了,回家后,哥哥应该就能慢慢好起来……
“哥哥?”
她发现楚行云的神情非常奇怪,像暴风雨前阴沉沉的天,他盯着远处河面上的桥出神,手越握越紧,最后捏得死死的,脸色发黑,宛如泼了墨的乌云。
“哥哥……”
“呃,怎么了?”
“我们……我们到家了。”
楚行云猛地回过神,看到一脸担忧的楚燕,心中生愧,他走过来抱了抱她:“别担心、真的,放心,哥哥没有事,不会有事的,只是……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可能需要个两三天,不,可能……”
楚燕忽然回抱住他:“没关系,哥哥去吧,我,我先回家,三天之后哥哥还不能回来,记得给我写信就好了,我会一直一直在家里等你。”
说完,她就跳下船,带着失忆的王宣史先回清林居。楚行云捏了捏眉心,他撩了一把水泼醒自己,脑中思路一条一条,像棺材,放好了尸体,放好了祭品,一切就位,棺材板也推得差不多了,就剩一条缝,只差临门一脚,“啪”地一声,严丝合缝地合上棺木,让他确定自己的怀疑。
他既想,又怕。
“船夫,再往前开一点,我要去一个茶楼。”
半个时辰之后,楚行云从茶楼走出来,他看着天上的太阳,觉得很刺眼,扎得他眼疼,想流泪。
耳边是阵阵蜂鸣,他走进码头旁的药铺,准备了一袋夏枯草汁,藏在怀里。
“船夫,去凉山,要快,尽快。”
乘风破浪,去心似箭,楚行云不眠不休地赶路,夜里太困,他便捏一捏剑上挂着的小叶熊。
胸口残玉冰凉,楚行云有时候拎出来摩挲片刻,会想起和谢流水的相见,那家伙披着采花贼的皮,一副流氓样。那天风流夜,楚行云便攥着这块玉,攥的死紧,小谢跟他说,放手吧,玉质虽好,可惜摔成两半,无论是玉还是人,都难再全了。
他说的没错。
事到如今,楚行云仔细回想着谢流水说过的话,有些话那时听得奇怪,现在想来却十分明了,可惜当时,他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