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84)
孟醇的磁带是遗失之一,但好在四部有其一记录下了他那支队伍在顶楼营救的画面。
杜敬弛心又抽抽了。
他为了抑制这种感觉,先帮记者错过的航班买了单,郑重其事地道了谢,记者摘下眼镜抹一把脸,再重新戴回去。
“那天我原本该采访一个参与行动的伤兵,是他告诉我去找泽托,我才得以留下这些资料。”他的手颤抖着,“今天我庆幸它们依旧能发挥作用。”
门口分别,杜敬弛等着车,随口问道,您还往非洲去啊?
对方笑了:“是啊,这么多年我都没跑完整个非洲——I'm a war correspondent...”
回到海牙已经略迟,瑞挪捧着手机在念律师开庭前发来的消息,杜敬弛猛踩油门一路飙向法院,他顶配的超跑都没这么快过,门口没停稳就咔哒开了车门冲出去。
大厅排着一条长队,杜敬弛粗略听说是某处失修,大家都在通过应急通道往上走,而他是要去负层的,跟头顶气派精尖的玻璃房相差甚远的地方。仔细一想世界本身也是老旧的,套上什么壳子看见什么样子,其实霉藓都长在脚下,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有人抬头有人好奇蹲下细细观察,杜敬弛逐渐发现自己可以不是自己,无数声抱歉并不难说,好容易挤到空旷的下口,攥着袋子飞也似地破出去。
就跟他猜的一样,小破教室似的临时法庭很安静,无论与案子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坐在后面,听课般困倦地在捱左右律师辩护。也如同他了解的一样,孟醇反感在包装文明的地界里为自己辩驳,有些令人生气的沉默。
杜敬弛推门声很大,阻门角赶在法官宣布继续延长审讯期之前凿进墙壁,咚一声吸引所有人看向门口,包括辩护律师尖锐犀利的视线,一下捕捉住透明塑料袋里层叠的磁带。她迅速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微微前倾,声音宏亮地请求申诉。
杜泽远得知转机时正听下属汇报慕尼黑那头的消息,做在一旁看书的汪晖楠偏头面向他:“你看看你儿子,不差的。”
杜泽远没说话,手里的钢笔放了下来,而地下无数层审判席的观众应响升起的掌声同样,细微、稀疏、约定俗成,意料之中。
也就是最响亮的一道掌声,稀里糊涂地拍着、鼓着,在孟醇身后如雷,一道唯一足够勾起他遐想的掌声。
孟醇梗着脑袋不回头,坐在那,接受所有舆论的倒戈,神话的冠名,一股脑地冲向这间四方狭窄的教室里,翻滚寥寥几人的心绪。
鱼腥味涌回来。
狂笑声涌回来。
血红色涌回来。
接着钻一样的天空,太阳一般的月亮,如同海洋的沙漠,比日光灼眼的篝火,胜似山脊河流的怀抱,一股脑冲向杜敬弛。他做起好长一段梦,都围绕那个干涸的人,不受控制地奔向开裂的缝隙,填起一道道裂痕,相贴每一道伤疤,从背影涌向他最初还未曾知晓将来的形状。
杜敬弛双手拍得生疼,但是不愿意停。他带着两面火辣辣的掌心走出去,靠墙站着,慢慢蹲了下来。
外头风声特别大,杜敬弛还以为下雨了,拿着烟盒走出去,狂风里衣服直直贴在身上,把他往后拽了两步。
他深吸一口气,护着烟头的火,迎风再往外走去两步。
虽然不知结果,但杜敬弛已经在想等孟醇出来,一定要先把他那身破破烂烂的行头换喽,以前在哑巴村也是的,几件衣服像是从小穿到大,紧绷绷得不舒身,合着几年挣的钱都不晓得花哪去了。
他又想起孟醇私下让刘姐代为保存的十来万块钱,其实刘姐没过多久就告诉他了,说小孟要我帮忙给你兜兜底,生怕你没钱花嘞。
一张银行卡有多旧,杜敬弛就有多想踹孟醇一脚,老子缺你这十来万啊?也知道刘姐淳朴直白的用意:他走了,你千万不要忘了他呀,他对你很好。
杜敬弛独自把情绪消化了,呼出一口烟,见不着半点白就被风吹走了。
到时候自己有几块儿表也拿给孟醇戴吧,他喜欢哪个戴哪个,他自己反正不爱手腕有东西磨着,但机械表这东西还是得人戴着,多动就是最好的保养,适合孟醇。
普通人还压不住他的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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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以防太久大家已经忘了:是之前孟醇执行任务受伤之后 醒来急着跟小杜去看月亮 就敷衍人家去找上校别打扰自己的那位记者 应该是44出现滴
第101章
杜敬弛让烟熏得眼睛痒,抬手快碰到了,又放下去。
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觉得要是醒来后还有什么变故,也能继续再撑一会儿。
他生生睡掉好久,猛地爬起来时门外有光,下楼一看瑞挪带着许久未见的赛嘟在玩游戏,李响青捧着冒热气的马克杯坐在对面,第一个与杜敬弛打了照面。
天昏黄泛紫,窗帘搭在门檐与三人共同呼吸,轻轻在空中飘。
赛嘟睁大眼睛扔开手里的玩具,噼里啪啦跑向杜敬弛,喜悦压过了那点拘谨,一下顺着杜敬弛展开的手臂跳到身上,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扎成一个个小揪的头发戳得杜敬弛脸痒。
李响青看着茶几前抱着女孩的杜敬弛,笑着说:“我带了点菜,等会儿一块吃晚饭吧。”
是真的只带了菜来,一整颗茂盛的花椰菜,塑封下血红血红的厚切牛排,一打高度齐平的椒粉调料,三个大人还没一个会下厨的,站在料理台干瞪眼,最后一人一盘黄油煎牛排,生煮西兰花,杜敬弛本来就没胃口,咽了两颗菜就一直喝水,赛嘟坐在他身边吃得津津有味。
杜敬弛硬着头皮又塞了两块肉下肚,问李响青要不要等孟醇出来,再和他们一块回去。
李响青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说好啊。
杜敬弛低下头,抬手顺了顺赛嘟乱翘的辫子:“就是不知道还得等多久。”
瑞挪接话:“我们都有录像了!”
赛嘟嗯嗯啊啊地附和,脸被杜敬弛揪了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
杜敬弛不愿徒增焦虑的时间里抽空去看了猴子,人还躺在病床上睡着,脸在重重包裹下看不出好坏,呼吸很重,频率追不上仪器在一旁滴滴答答的声音,听得人胸闷气短。李响青心里发沉,瘦削的脸对着窗外久久不敢偏转。她的木讷杜敬弛理解,不挑破,两个人安安静静呆了一下午,然后顺道去接瑞挪赛嘟。
等结果这些天杜敬弛没有去找孟醇,盼望好消息是一码事,留点失望的余地是一码事。
他爬起来看手机,很多天没同家人联系,心底隐隐知道父母会来,但总归躲了这么久,像小时候在学校犯错了被抓进办公室给家里打电话,心虚得不行。
“喂?”
杜敬弛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妈的声音,还有他爸略显急促的停顿,清清嗓子问:“妈,你跟我爸在一起呢?”
汪晖楠看一眼丈夫,另一只手放下餐具:“是啊,我跟你爸在外面吃饭呢,你吃了没有?”
“还没,我刚睡着了。”杜敬弛揉揉眼睛。
汪晖楠喔了一声,拿着手机向杜泽远递过去,杜泽远不乐意接,惹得她翻了个白眼:“你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等会儿给你送点吃的过去?”
杜敬弛一边玩被子角一边坐在床上晃荡,垂着脑袋说:“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哪还用你们操心。”
“怎么不是小孩了?再大也是的。行了呀,你哄哄你爸吧,这么久也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杜泽远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消你提醒他才记得呢?”
声音由远到近,“我好不容易跟你妈吃顿饭,等你那边彻底忙完了再来打搅我们俩,听到没有?”
杜泽远到底在儿子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善后工作,挂掉电话想起下属汇报给自己的消息,这小孩一天掰成两天用,一架飞机能跑八百个地方,他要是没这个爹,还有条件千里迢迢地追到荷兰捞人吗?
但当汪晖楠拿回手机问起进度,杜泽远还是如实说了,在慕尼黑的线人收集到沙卡勒妻子与瓦纳霍桑头党的转账记录,大概是合起伙整顿库瓦沙卡勒这个二把手,顺道将几个无名无姓的雇佣兵解决掉。他没精力跟一群外国人打持久战的,又涉及国际政治,宁愿多花钱,少露面,趁杜敬弛找到录像带的机会赶紧拉拢法官,看能不能尽量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