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2)
“我们、我们现在去哪?”
话音刚落,车后又传来枪击声。
原本靠车厢后的人疯了似的往前面挤,也不管杜敬弛卡在面包车两排座位中间,踩着他的背就要向车头逃。
杜敬弛后背一僵。
前一秒还往前挤的人下一秒没了动静。
那人的身体重重压在杜敬弛身上,手臂还不甘心地圈着他脖子——粘稠的血浆和一片淅淅沥沥的东西被车身甩在杜敬弛脸上。
大家看着被爆头的伙伴尸体,几近崩溃地高声尖叫。
警卫通过倒车镜估算出叛党的距离,粗浅地瞄了眼那辆军绿色皮卡上的人手里拿着什么家伙。
他身上仅有一把步枪两把手枪,面包车开不快又带着一车累赘。
警卫咬牙,两三次拉安全带都失了手。
他伸出手枪往后一通乱射,随即缩回来看着身后几个人,和背上驮着尸体依旧没放开裹头套的杜敬弛。
皮卡很轻易就追上全速前进的面包车。
警卫猛踩刹车,同时往左打尽方向盘,笨重的面包车瞬间偏离轨道从大路上脱落,翻滚着往土路旁深陷的小峡谷底坠落。
杜敬弛紧紧缩着身子,脑子跟着整辆车一同天旋地转。
叛军停在路边,远远观望着挡在石丘后摇摇摆摆的面包车。
低浅的盆地不大好下脚,叛军们挥手荡开沙雾。面包车的窗户没全碎,一个人用枪托砸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
除了一个人静静躺着,剩下的不是顶着最后一口气在嚷嚷,就是微弱挣扎着。
两排气囊不知道被谁的血染成红色。
叛军对视一眼,枪口对准尚存气息的人们,一连串的子弹从头到脚击穿了他们的骨头血肉,炸得四处都是黏腥的浆液。
他们拿死人的肠子打趣,一边往回爬,一边评价这些异乡人跟当地人手感相似,但他们有钱些,子弹打上去很厚实。
军绿皮卡扬长而去,叛军往空中打出几枪子弹,宣告这次袭击的胜利。
难以发现的扁小石洞下挤着两具身体。
警卫艰难地脱下防弹衣,动了动巨痛的手臂和大腿。
还好,没伤到要害。
他从缝隙中挪出去,匍匐着爬回满目疮痍的面包车里,从副驾驶储物箱里翻出一个泡沫兜,抖落出一个砖头机。
“...猴子?我,酒鬼。对,老地方底下躺着...还有个活口。”
“妈的快来,疼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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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纳霍桑是我编的,大概就是个内战会随时爆发的穷乡僻壤,很穷很穷很穷很穷
第2章
很吵,还有火焰燃烧时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说话...笑声很吵。
杜敬弛尽力想睁开眼,却无法逃脱黑暗的束缚,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瞬间来自全身的剧痛就令他不敢继续动弹。
等四周模糊的影像聚焦成完整而清晰的画面,眼前帐篷似的地方还是让他反应了很久。
他的记忆停在后背驮着尸体,那个诡异且温热湿黏的时刻,和一小条透在脸上却使他几近窒息的光线。
就在杜敬弛后知后觉恶心地想呕吐时,帐篷帘子被掀开了,走进一个健硕的身影。
“哟,醒啦。”来者染了一头看起来营养不良的黄毛。
杜敬弛受的打击太大,声音哑的仿佛马上就要磨出血来,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你说不出来的,人受完惊吓都这样。”黄毛晒的很黑,整套颜色搭配下来显得整个人气色极差。但也只是显得,短袖下的腱子肉结结实实往外突起,声音中气十足。
杜敬弛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青紫的眼圈努了努,黄毛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妈啊,可别逗我笑了。”
...谁他妈逗你笑。
杜敬弛有气无力地想。
他难受,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脑子里不断交叉闪现着血和曾经自由跑跳的身体,喉咙的嘶鸣声更大了。
外头聊天声音小下去。
帐篷内又进来一个人。
这人刚掀开帘子,影子就黑扑扑地压过来,然后是一颗看着就晓得是自己推的寸头,一张不大正义的脸,高大甚至比黄毛还健壮些的身材。
不知道为啥,杜敬弛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警卫。
可脱掉那身略廉价的政府军制服,穿上别的衣服的警卫员看起来实在找不到头天用英语朝自己宣誓,护卫国际友人的影子。
他们都说中文,杜敬弛听见警卫喊黄毛“猴子”,猴子有时叫警卫“酒鬼”,有时候直接叫“醇哥”。
醇哥毫不避讳地同杜敬弛说:“跟你一起的那些人——”
猴子拦住他:“醇哥等他好点再讲吧,他全身骨折,等会被你说吐了咋办?...给噎死了你自己埋。”
醇哥被他逗笑了,没再继续。
“杜少?”醇哥声音粗哑,叫的杜敬弛两个黑眼圈又抽抽,这回两个人一起笑他。
“行了猴子,你帮我看着他点。”醇哥好像就是为了进来看看笑话,听完对床上死尸般的人也没什么兴趣,重新抄起随手放在木箱上的酒瓶走了。
外头又吵闹起来。
猴子盯着杜敬弛满头红毛:“你这颜色帅,能说话了记得告诉我哪个牌子染料。”
杜敬弛觉得自己要是脸没伤,白眼估计已经翻到天上去。
黑眼圈动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又逗我。”
这个猴子,傻逼吧。
杜敬弛从小到大没这么疼过。
仿佛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烂,把冰水往碎隙里灌,风湿以成千上万的单位犯着。
疼,好疼。胃也难受。
从前再怎么花天酒地,早饭他是一定要吃的。午饭很准时,肚子到了十二点会咕噜叫。晚上无论在哪,必须塞一碗饭下去才舒坦。
因此他在一堆老犯病的富二代中,身体健康得尤为突出——特别是胃。
现在不行了,这群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前几天轮着各种吊滴给他打,后来只有到饭点猴子才来挂一包营养液。
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杜敬弛算是见识多的。可作为一个富二代,杜泽远需要他见识的并不包括来自第三世界的残酷。
杜敬弛绝望地闭上双眼,把自己包裹进黑暗里。
身体不能动的不安全感被无限放大,好不容易入睡时,贴在背上和脸上的那种黏腻湿滑的触感又猛地将他从睡意中拽回现实。
他撕着声带哭起来。
像一只被割断喉咙的鸭子。
帐篷帘子突然被拉开,是醇哥。
今天来换营养液的竟然是这位看着实在不大正派的人。醇哥显然不熟悉业务,接口捅了两三次都没怼进去。
杜敬弛的眼圈消下去一点,依旧很滑稽。
醇哥盯着输液包的目光,盯着盯着就跑到杜敬弛脸上。
“哧。”
我就知道!
杜敬弛疼得不想理人。
死掉还舒服些。杜敬弛真的这么想。他哪都动不了,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知晓时间的渠道也无,猴子过来挂营养液纯拼记性。
他就像个随时可以被遗弃的木偶,躺在这方老破小还不如的地方待人宰割。
他没日没夜地想起从前身体健康时,头一次真情实感地后悔为什么要跟杜泽远对着干。
醇哥难得觉得好玩,几天前还是站在酒店阳台这看不起那看不起的红头发杜少,今天是不知今夕何夕变身熊猫的落魄子弟。生命力蛮顽强,大部分人这种情况能不能活都难说。
“老王给你看了,主要是腿骨折。”
“哦,还有脸部撞击也挺严重。”
杜敬弛自认浑身上下唯一的短板就是身高。穿鞋一八二,还行。
他能想开就想开在还有张一米八八的脸。
头小脸小,眉毛挑眼睛长,鼻梁挺嘴巴薄。
长得跟他妈特别像。
“不过恢复恢复就好了。”
醇哥拿出面四分五裂的镜子,杜敬弛赶忙闭眼,传递出不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