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67)
杜敬弛硬着头皮侧身,看着汪晖楠:“妈,孟醇。”看着孟醇,“孟醇,我妈。”
第80章
三碗糯米绿豆汤,两碗摆在汪晖楠这头,一碗摆在茶几对面。
眼看杜敬弛就要跟着和孟醇坐到一块儿,汪晖楠执碗的手一顿,道:“杜敬弛!”
杜敬弛乖乖坐到她身旁,将勺子递给汪晖楠。
女人捏着细勺,在晶莹剔透的薄瓷碗里拨了拨,好像才想起对面有孟醇这么号人物,犀利地看着他,说,“别客气,当自己家就好。”
“妈——”杜敬弛听出汪晖楠的不客气,忍不住想开口替孟醇讲两句。
汪晖楠声色俱厉对他:“安静呆着!”
孟醇坐姿端正,像从前在部队食堂一样拿着只有他手心大小的碗,立刻说道:“您别凶他。”
汪晖楠扫了他一眼,问:“贵姓?”
孟醇答:“...免贵姓孟,孟醇。醇厚的醇。”
汪晖楠轻啜一口糖水:“多大了?”
“今年是三十三。”
杜敬弛接道:“刚好比我大七岁。”
汪晖楠把碗一放,甜汤差点溅出来:“刚好在哪?”
杜敬弛干笑两声,没敢说男大七抱金鸡,一双眼睛使劲瞟对面身正不斜,跟哪个首长会晤似的男人。
孟醇面对汪晖楠,经年沉淀出来的野气还是逃不过对方毒辣的眼睛,她留给两人一阵冗长的沉默,只望着玻璃外的庭园景色,连杜敬弛心里都没底,自己亲妈是什么态度。
汪晖楠就当屋里没孟醇这个人,语气淡漠地喊杜敬弛把糖水喝了。
早在她当医生时,杜泽远还未发家,刚生下杜敬弛那几年是夫妻俩最忙的时候。直到财政稳定,接来杜颖童一起生活,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两个孩子。
汪晖楠问过杜敬弛很多次,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出去上班,你总是哭着不让我跟你爸走?而杜敬弛每每一副疑惑的表情,说一点儿记忆也没有。
但她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杜泽远是宠小孩的,杜颖童性格又软,加之她也因为愧疚秉承着不越线随他去的态度,全家从小溺着杜敬弛,才弄成后来那个样子。
别人不懂,可她懂,杜敬弛不坏。相反杜敬弛是个挺好的孩子,贴心的时候比谁都贴心,护短的时候比谁都护短。所以即使有时候看见他在外面张扬跋扈,她也觉得没什么,杜敬弛一没欺负人,二没违法犯纪,她偶尔还期望杜颖童能像杜敬弛些,这个世道,你坏一点,总比温顺一点好。
可是当这小混蛋浑身酒气地告诉自己,他可能喜欢男人的时候,汪晖楠只记得脑子轰隆一声,长久树立的自信全都坍塌了。
究竟是外头的洋墨水有毒,还是杜敬弛本身就是棵歪脖子树?
她忍不住怀疑是自己错了,归咎于她和杜泽远给杜敬弛太好的条件和太多的自由,又不断地催眠自己杜敬弛只是暂时脱离了轨道,明明以前也处过一两个女朋友呢?
杜敬弛见他妈盯着自己的碗发呆,赶紧端起来喝了两口,试探地说:“妈,你每年一到夏天就天天做绿豆汤,不累呀?”
汪晖楠沉默一会,说:“你跟你姐小时候总吵着要吃。”
“哎哟,妈,你别...”杜敬弛连忙去揽汪晖楠的肩,安抚地拢了拢,“我这不是心疼你嘛。”
汪晖楠极快揩掉滑到下巴的泪珠,推开杜敬弛:“你回房间,我跟他单独谈谈。”
“妈——”
孟醇拦下杜敬弛:“听阿姨话。”
“我能吃了他不成?你紧张什么?”汪晖楠收起前一瞬的感伤,“还有孟先生,我自己的孩子在我自己家,就不劳烦您帮我劝了,他不嫌丢人,我嫌。”
话说到这份上,杜敬弛再不走就是真丢汪晖楠的人了。他总不能驳自己亲妈的面子,只好担忧地看一眼孟醇,强忍着冲动,上了楼梯,站在死角偷听。
汪晖楠转过头,视线具有重量地压在孟醇身上。
“我就直接点吧,”她的嗓音如同无风江面,充满生机与汹涌,饱含克制的情绪,“我跟我丈夫都不是期盼孩子可以有多大能耐的人。从小我们对童童和敬弛的教育就是一要健康,二要快乐,三不去做跨越红线的坏事。我把他们带大,自认是做到了百分之八十。”
她又忍不住去看杜敬弛没喝两口的绿豆汤,“...孩子小的时候,我想着他们长大的样子。好不容易等他俩长大了,我又贪心,想看他们组建家庭,过得幸福快乐,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一起做好、做完整。”她再次看向孟醇,“我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了,心里想要的还是没变。”
孟醇静静听着,目光却随女人一起投向那只瓷碗。
汪晖楠缓缓道,“我不是觉得自己老了,要催谁。只是控制不住去想如果我跟老杜都走了,这俩孩子怎么办呢?童童成家了,也快有孩子了,我犯不着忧国忧民,可杜敬弛呢?他没吃过苦,没吃过亏,有时候死脑筋,不撞南墙不回头,特别顽固。等我们这些爱他的人都不在了,怎么办?总要有个能拴着他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
有些事,她没走过一遭前,以为自己能做到不管不顾,现在她不过也是个非要替孩子在人世间找好留恋才肯安心的老古板。
“孟先生,出于我自己的认知,我是不愿意我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汪晖楠眼眶红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
孟醇垂眼,不去过多看她失了体面的样子,将纸巾推到汪晖楠桌前。
汪晖楠仰头收起泪花:“自从敬弛从瓦纳霍桑回来,我们一直很担心他。”
汪晖楠抹去颊侧的水痕,稳住声音,“一开始我们看他昏昏沉沉,担心他是不是受到什么心理创伤,导致精神不好...后来他慢慢恢复,看着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我跟他爸都松了口气。”她想到那时一家人被麦哥引到杜敬弛房间,继续说着,“上次年夜饭他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好好的,还让阿姨煮碗解酒汤给他爸爸喝。过一会听见狗在楼上叫个不停,我们一进屋,就发现他躺在衣帽间地上,满、满...”
她不想再回想杜敬弛那时什么模样,“我们探了鼻息,叫了救护车,医生跟我们说是情绪波动过大导致的晕厥。...他一直抱着一件外套。”随后目光如炬地说,“那是你的外套吧?他从瓦纳霍桑回来就不肯撒手,一直带回这边。原本有段时间收起来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出来放在床头挂着。”
孟醇点点头:“是我的。”
汪晖楠挫败地说:“我不知道我儿子到底怎么了。”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在床头柜发现了一些照片。”
汪晖楠拿出一张偷偷藏起来的相片,放在桌面,恍惚地说:“现在我终于知道我儿子究竟是怎么了。”
汪晖楠吸吸鼻子,稍微偏过头,错开孟醇的视线。
她知道杜敬弛不会乖乖听自己话,连关门的声音都没听见,肯定是躲在二楼,藏着听他们讲事情。
“我没什么要说的,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答复我。”汪晖楠说,“你不能让我的孩子再伤心一次了,我不允许,也承受不起。”
第81章
汪晖楠身型中等,不高,坐在孟醇面前甚至小的像只兔,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目光如同母狮般强悍。
孟醇忽然想起七年前徐妈也是如此,坚决不允许自己转正成为搴旗的直系队员,比划着说宁愿他不升衔,也不准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她只有一米五的个子,越老,越矮,愈加瘦弱,像秋天枝桠上立不稳的枯叶,有时稍微风大一些就能将她吹起来。孟醇每次回部队前,担心她摔,总要敲敲左邻右舍的门,麻烦他们多注意。
他拿起桌面上的照片,里头站着七年前刚执行完任务的搴旗队员,要是他们还活着,估计其中几个已经光荣退伍,回家安心带孩子去了。可惜转眼只剩下自己和阿盲,一个当年的新兵蛋子,一个当年的资历半老,两个光棍,反而苟延残喘留了下来。